“是你,”殷啸天认出了他,“你刚才……说什么?”
“在下说……最近,常有教众来药庐寻医问药,如果在下看得没错的话,他们每个人,都是中了不同的毒。在下本来不知缘由,今日一见,才知竟是教主所为,”陆玄青用平静的语气,不卑不亢地重复了一遍,“教主以活人试药,恐怕难服教众之心吧。”
殷啸天久久不说话,天王堂内陷入了令人不安的宁静。终于,殷啸天开了口,“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毒术原为医人之术,而非害人之术,江湖中人纵使刀剑相向,尚可以力相搏,但下毒实乃卑鄙之举,望教主不要再使用了。”
“哈哈哈哈……”或许是这件事过于出乎意料之外,殷啸天反倒大笑起来,“可是,如果本座偏要一意孤行呢?”
“如果教主执意以活人试毒,”陆玄青低眉敛目,神色却异常坚定,“在下愿为教主以身试毒。”
“阿青,你疯了!”元廷秀也顾不得自身处境,上前恳求道,“属下叛教之举罪不容恕,教主若要责罚,属下愿一力承担。只是阿青久居山中不通人情世故,望教主饶恕他冒犯之罪。”
“元左使,我不是在替你说话,”陆玄青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我自十五岁起行医,医者之道,当治天下苍生疾苦,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人以毒术害人而袖手旁观……而且,教主可曾想过,元左使乃西域愗善国人,如何写得汉人文字?给官府的那张字条,是出自在下之手。教主若要试药,也是师出有名。”
殷啸天久久凝视着堂下的二人,最后,目光落在陆玄青身上。
“既然如此,便如你所愿。”
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元廷秀自是放心不下,但想要去看时却又怕打扰了陆玄青休息,只能辗转反侧地捱了一夜。天色未亮,他便去了药庐,却发现庞正熙已经在那里。
“你救了我的命,莫说是这一件事情,便是十件八件也不为过……”庞正熙说到一半,见陆玄青的视线落在了他身后的某个地方,回头看去,发现是元廷秀,脸上顿时泛起怒色,“元左使……你还有脸来?”
元廷秀却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大火气,但转念一想他向来如此,便不与之争执,“我来看看阿青。”
“哼,一口一个阿青叫得倒是亲热,你背后做的什么勾当!”庞正熙越说越生气,“原以为你元左使不肯屈从那暗害了先教主的卑鄙小人,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没想到你为了讨好殷啸天,竟设计把你师弟劫了来,同门一场,又是他那样的一个人,你于心何忍!”
“什么?”元廷秀愕然,“别人不知道难道你和小云儿还不知道吗?我几时讨好过殷啸天?”
“行了,别争了,”陆玄青满脸疲惫,“庞大哥,小心隔墙有耳,你的伤还没好,静养为上……他既然想看,就让他在这里看个够吧。”
说罢,他径自走到案前,展开笺纸自顾自地写起来。
庞正熙恶狠狠地瞪了元廷秀一眼便出去了,留下元廷秀一个人在这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陆玄青丝毫不打算理他,他觉得气氛有些尴尬,“阿青……”
“什么事?”陆玄青头也不抬,“若是无事就请回吧。”
“你……还好吗?”
陆玄青手里的笔停了片刻,“我没事。”
“我没有想要讨好教主的意思。”元廷秀说。
“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去传那张纸条。”陆玄青忽地停下了笔,元廷秀这才注意到,他的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笔。“阿青!别写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寒蝠毒而已,解药还要过一阵子才能起效……如果不趁着现在记下解毒之法,过一会就不记得了。”陆玄青撑着桌子站起来,“回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了。”
元廷秀忽地伸手,把他揽在怀里,声音哽咽:“阿青,别这样……求你了,别这样……”他感觉到怀中那副身躯因为寒冷而颤抖着,不由得心如刀绞,“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我真的不知道你会替我……”
“不是因为这个。”陆玄青的声音中隐约可辨压抑着的愤怒。
“因为什么?你说就是了……是因为我轻薄于你?”
“你便是这样的性子,我也料到,你必定至今没有意识到……”陆玄青声音颤抖,“你为何向教主献策让无忧带我来昆仑?我知道,以你的性子,教主的为人你必是看不惯的……但你竟然为了救一个你看不惯的人的性命把我陷入这样的境地?这世上人人都可以害我,只有你……你这么做格外令人寒心。”
元廷秀怔住了,不是他问心有愧,而是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这么多年来,他好像已经认定了陆玄青对他有求必应,也丝毫没有想过森罗教对于这个善良得有点固执的小师弟来说是怎样险恶的处境。“是我不好,我当日向教主举荐是因为……因为我想见你,阿青,这些年来我日日夜夜都想要见你……”
“有几次我知道你就在谷外……我一直都在等你进来说你回来了……但是我从日出等到日落,你都没有踏进谷里半步,”陆玄青的眼眶有些泛红,“明明你只要回头就能见到的!”
“回头?森罗教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更何况,”元廷秀凄然一笑,“江湖之大,哪里还有我容身的地方?阿青,你知道吗?人这一辈子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