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呵呵了两声,说:“牛粪蛋子面上光,这房子早几年就抵押出去了。天晓得啥时银行就来撵人了。”
这姐夫还是挺守信用的,将三人的东西带回自己家。大姐云琴怀孕四个月,她见到云烟分外高兴,亲自招呼着陈雄和周肃正,嘘寒问暖,说得眉飞色舞,两人在一边微笑点头。
陈雄只想问她一句:“ you lish?”
她自己讲得笑不绝口,但一口吴侬软语,周肃正和陈雄一句都听不懂,云烟不耐烦地说:“请讲普通话。”
云琴怀孕后,请了个保姆来照顾,午饭是在家里吃的。正宴在晚上,云父会回来宴请周肃正和陈雄。
云烟不耐烦地说:“他回来干嘛,烦死了。”
云琴也生气了:“你都能回来,他就不能回来?”
云烟郁闷得说不出话来,云琴拿了五百块钱给他,让他去招呼朋友出去玩一玩,说今天凉快,带他们出去转转,过了明天就升温了,玩不得了。
外地人来苏州,一定要带他们去拙政园逛一逛。
云烟心想,这种园子光逛一逛有什么意思,得住在里面、拥有了它才有感觉。
到了门口,陈雄和卖票的小姑娘杠上了,他指着云烟说:“这种这一米四不到的也要买票?”
小姑娘将云烟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半天,用普通话说:“他已经超过一米四、快一米五了,要买的!”
云烟气得要骂人,周肃正赶紧掏出三人的学生证,打了半价,进了园子。
山也好,水也好,苏州的一切风物都很秀雅,陈雄十分感慨,说你们苏州的老少爷们都会绣花吧。
云烟点头,是啊,我们苏州的猴子都会绣。
陈雄没听出这言外之意,心中十分感怀。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周肃正比陈雄看得略讲究,楹联,花境,植物的搭配,他都十分留心。
突然,他们听到陈雄大叫一声:“啊!”
这是一种极度的震惊,仿佛白日见了鬼。云烟和周肃正循声望去,也愣在了原地。
丁嘉也愣在原地,张大了嘴,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是在本省?还是在千里之外的苏州?为什么……会遇见他们?一时之间,丁嘉不胜恍惚,感受到了严重的时空错乱。
继而丁嘉又看到了云烟,看到了周肃正,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无比气愤地说:“你们!你们太过分了!背着我出来旅游!”
陈雄没吭声,眼下说什么都会伤感情。
云烟也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忙上来说:“嘉嘉你听我解释!是这样的……我爸死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男丁,他们、他们是来帮我治丧的。”
听了这话,陈雄和周肃正心中万马奔腾,却都保持了沉默。
丁嘉闻言心中一恸,上前握住云烟的手,低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我不该怀疑你的。”
七步之外,周肃正静静地看着丁嘉,眼神似悲似喜,仿如隔世。
明明已经做了永别,却这么快又见面了。
第十八章(中)
松开云烟的手后,丁嘉眨了眨眼睛,看了周肃正三秒钟,依然有些难以置信,刚在北地作别,却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迅速相逢。
仿佛两只在北方分离的候鸟,跋涉万里,在温暖的南边又能同栖在一片芦苇中。
正如站在北极点上,任何一步的移动,都是向南行进。有缘的人朝着任何一个方向走,都是在靠近。
他乡遇故知,本是人生的喜事一件。奈何故知中有人父亲亡故,实在不幸。
接下来,云烟遇上了他二十余年人生最大的麻烦——丁嘉死活都要去他家拜祭他的亡父,一定要给这位未曾谋面的伯伯烧纸钱,聊表心意。
云烟骑虎难下,苦苦哀劝:“你不能去!我们这边风俗奇特,只有儿媳才能拜祭。你又不是我女朋友,名不正言不顺,我爸在天之灵会误会的!”
丁嘉振振有词地说,他是云烟的社交关系中最重要的一环,在云烟如此重要的人生场合,他怎能缺席?要是某一日,丁嘉那不知身在何方的父亲也挂了,他也希望云烟能前来吊孝。
这话听着咋这么邪门?陈雄在一旁纳闷。听嘉嘉这口气,就好像他爸去世和他姥爷过七十大寿一样,没区别,都只是一个宾客临门、好友齐聚一堂的因由。
存在即感知,谁都不知丁嘉的爸是谁,因此只能当他不存在了。对丁嘉而言,“父亲”只是一个伤口,倘若能给儿子以便利,能让儿子开心一下,这个不存在的“老子”去死一死又何妨?
云烟向周肃正、陈雄投来求救的目光,这两人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不煽风点火、落井下石已是人道,又怎么肯施以援手呢?
云烟一咬牙心一横,几乎要说出“已火化入陵”这种天打雷劈的话来,这时候,周肃正开口了,说:“我们是为了缉凶才过来的。这件事很复杂,你最好不要参与。你会拖我们后腿。”
云烟没料到,自己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的话,周肃正就这么讲了出来,轻而易举,毫无遮拦。
对丁嘉,你可以尽情嘲笑他的体型,智商,但你绝不能将他排斥在群体活动之外。所以云烟宁可骗他一骗。
云烟看了周肃正一眼,忍不住想,他心真硬。
陈雄也觉得,这么不仗义的话,老周真敢说!但又觉得老周很能说,千里寻仇,经他一讲,就变得文明礼貌,正义凛然。
周肃正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