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面上保护他的只这几人,暗中一定还有更多高手,楚君栖很放心自己的安全。
迈进相府之时,日头已渐西斜,楚君栖心里想了一下,放死神一个人在曦和殿中可有不妥?相府距皇宫乘车约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事已至此,只好希望不要再相府耽搁太久,可以早些回宫。
蓝儒风仰躺在踏上,双眼半眯着,瞳孔涣散,面无人色。
侍奉在他身边的人皆为妇孺,唯有他夫人在国宴上见过皇帝,木然起身给皇帝见礼。
楚君栖扶起丞相夫人,站在花甲之年的丞相身边,眼含悲意看着他,以为这人已是阳寿尽了,于是俯身握了一下他苍老的手。
蓝儒风却抬了一下眼皮看他,终于肯消耗自己仅剩下那一口气,艰难地说:“陛下......臣要去了,从前有些话,一直没说......现在......不能等了......”
楚君栖定定望着他,轻轻说:“你说,朕会永远记着你今日说的。”
“陛下,不要,妄自菲薄,过于,放权......臣认为,您是一代明君!臣,历经三朝,读遍史书,从未见过您这样,英明的仁君......有的君主,英明而残暴,有的君主,空有仁德而不能服众,您才华非凡,礼贤下士,精于权衡,且......咳咳咳......”蓝儒风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说完更多,呢喃着吐出了最后一个字:“信......”
话还没说完,左相大人已没了气息。
楚君栖颇有些动容,见丞相夫人轻轻抬起蓝儒风的头,从他枕下拿出一封书信。
“夫君不允妾参议朝中任何事,也不曾与妾提过这封信,但妾与他相伴多年,猜他应是把要交给陛下的信放在枕下了。”
不要妄自菲薄......楚君栖垂眸细思此言,他懂的,自己这一生的言行作为,只怕有些眼睛雪亮的人看来,真真如千古传奇一般。只是他眼光严苛,尤其严格要求自己,确实只觉自己诸多不足,有时颇有些看轻自己的分量。
拆开信封,大致看了一眼,竟是左相大人生平唯一一封为自己门生写的推荐信,且要求甚高,竟要推荐一名不曾就任过任何官职的男子接任左相之位。
要说是对此人一点都不好奇,未免太假......
回宫这一路上,楚君栖惦念着蓝儒风的去世,满脑子堆着今后大约要堆积更厚的奏折,心里默默燃烧起灰暗的一面......
为什么当个皇帝要这么累?都不能好好享受的吗?其实做个只顾吃喝玩乐的昏君也不是活不下去,丞相之死正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御厨手艺虽好,却一向只做寻常食物给自己吃,唯恐用到什么稀罕的食材,今日做给他,他明日还想吃,没了食材不能交差,可怜他明明熟知那套路却不能拆穿,因为他是明君。
后宫佳丽虽美,却也没一个能交付真心肆意享用的,无不是望族千金,与前朝关系密切,他稍稍偏向哪位冷淡哪位,或者在哪位那里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都不方便,因为他是明君。
万千世界虽好,他却整日闷在皇宫一角,偶尔出巡也是忙于公事,抽不出半点悠闲欣赏街景的时间,偶尔探望灾民时能出远门,所探俱是穷苦之地,完全不能搞个下洋州,享受美人美景美食之类的好事,因为他是明君。
大把的好时光,他一直严格要求自己,自登基以来,便成了自律到极点的人,每夜子时就寝,寅时晨起,十几年没睡过一个懒觉。
公事方面,哪怕发高烧也不肯误了一次早朝,没草断过一桩案件,没凭个人好恶轻易发落过任何臣子。
生活方面,没贪嘴多吃过一口不该吃的食物,没碰过一个不该碰的美人,以至于没被任何人发现过他喜欢男人,对女人提不起什么感觉的。
贵为皇帝,楚君栖的人生压着一座名为至高权力的至高的山,他曾一度幻想若是自己早早累死或者干脆被人害死,只要死得不是很痛苦,都是不错的解脱方式。
可怜给他下毒的亲儿子,在他登基当天出生,因而被寄以厚望,在他面前苦苦伪装那么多年父慈子孝,唯恐当上一辈子的老太子,现在连当太子的机会都没了,也可怜千辛万苦熬到头,以为能永远地成为先皇的他,将死时遇见死神,再次被扣上这顶名为帝王的高帽。
不如当个昏君,强娶几个俊美男妾,从此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玩就玩,想睡谁就睡谁,谁来劝就砍了谁......楚君栖认为,做昏君也是需要天赋的,有些事他就是做不出来。甚至连一点点偏离轨迹的事他都不想做,他想成为在史书上真正零污点的一代明君。
什么时候熬到和左相一样死去,也就解脱了。
等等......他都死过一次,死神不是把他的魂推回身体里了吗?
那么,若能请动死神大人,蓝儒风是不是也可以不用死?
楚君栖掀开车厢上的窗帘,约莫再有不多时便能到皇宫,准备待会儿下轿直奔曦和殿,和欧阳方隅打个商量。
却觉身下车厢轻轻颠了一下,随即有种微微下落的感觉,似乎马匹拉车的速度稍有迟滞,回头便看见车厢里多了个人。
明眸皓齿,清美惑人,正是欧阳方隅。
楚君栖吩咐赶车的人说:“不必赶路太快。”
马车上多一个人,车夫必然有所察觉,还好他的手下一向懂得不该多问的不问,他也不是真的在意车赶得快不快,只是随便出声示意自己安好,无须妄动。
楚君栖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