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太极西殿,松了口气,又擦了擦额角的汗,正当想溜之大吉时,身后突兀地响起一个平静到有些毛骨悚然的声音:
“钟大人,方便借一步说话么?”
钟弥目瞪口呆地回头,斜倚在汉白玉石阶边的竟是一身玄色衣袍的柳文鸢。
“下午我得去一趟赵王府,萧启豫找我好多次了,总不能一直说有病。”萧启琛系着腰带,弄了半天没弄好,拎着外袍站到苏晏面前,任由他帮自己整理。
苏晏帮他系好带子,在后腰上拍了一把:“去吧,我回家跟爹娘吃顿晚饭。”
萧启琛含糊地说了一句话,苏晏皱着眉问他:“嘀咕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雁门?”萧启琛道,又慌忙补充,“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问一下,免得日子过久了你突然离开,我又不高兴。”
苏晏起身,把薄薄的被褥撑开,平常道:“说不准,大约年前吧,我总要回去的,雁南三天一封加急信,问我伤势可有好转,只要能骑马能拉弓,应该就是好了。你不是亲手摸过?伤疤也快痊愈了。”
萧启琛推了他一掌:“谁问你这个!我还是那句话,等御医瞧过说可以才算好,在这之前你就算回去雁门,也不能轻举妄动!”
苏晏答应得好好的,此人看似没脾气,却经常阳奉阴违,很不把其他人的建议当回事。萧启琛哼了一声,眼看和萧启豫约的时间快到,只得先走为上。
赵王府又在金陵城内,萧启琛带着一个天佑——天慧回宫述职了——火急火燎地往那儿赶。抵达时他兀自放松,可见到萧启豫时,萧启琛分明感觉这人今天的状态不太对,他平时虽也是一副高傲样子,现在却尤其烦躁。
萧启琛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便被萧启豫按住肩膀质问:“现在怎么办!父皇找萧启平入宫了,你说他是不是要罔顾祖法,还想着萧启平?!”
被他晃得一阵头晕目眩,萧启琛花了好大力气才挣开萧启豫,心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他不知道我昨日在平哥哥那儿喝酒。”
“慌什么?”萧启琛好整以暇地捋平了方才被他揉皱的衣裳,“就算父皇想立,我朝有先例么?哪怕是前朝也没有,左右替你说话的人多,我宁愿相信父皇想立萧启明。”
萧启豫心如死灰道:“可萧启平和萧启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父皇如果想让他监国呢?摄政王?待到萧启明年满二十便可亲政,萧启平恨我入骨……”
萧启琛暗道你还真有自知之明,面上却依旧平和:“那又怎样?”
语无伦次的人猛然停下,萧启豫奇异地望向萧启琛,听他淡然说道:“父皇都不追究的事,此时没有人证没有物证,难道他还要强加给你吗?”
他满脸的无所谓似是安慰了萧启豫,对方随之冷静下来,皱着眉道:“不是你的事,你当然没关系……”
萧启琛大度地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毕竟难得见识到萧启豫上蹿下跳的一面,他看了半天的热闹,总要继续搅浑水:“皇兄,我听朝臣说,父皇近日在思考东宫了。”
萧启豫浑身一震,“东宫”二字是他最不可触碰的死穴。
自记事以来,萧启豫便觉得自己宛如天之骄子,后来有了萧启平,两个人明面上不曾对立,暗地里他却给对方使了不少绊子,甚至于在母妃的怂恿下对萧启平使出了阴毒手段。然而就算如此,他在后来的十几年中也从未接近过储君这个位置。
萧演太过于在乎嫡出,让萧启豫一次又一次地烦躁。
他若不是长子,早就死了心,但命运就是这么喜欢作弄人,给了八分的期待,又死死地掐着余下两分,吊着萧启豫一口气,让他十年如一日地不得安生。
萧启琛象征性地劝了他几句,好多次险些憋不住笑。离开赵王府时,萧启豫阴恻恻对他道:“依你之见,我还要等多久?”
萧启琛无辜地眨了眨眼:“不要让父皇留下遗诏,皇位自然是你的。”
彼时阳光倾洒,西斜的金乌将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橘树的叶子还是绿色,而梧桐已经转向金黄,风一吹便蔌蔌地飘落。
萧启琛没坐车,自行往城外的方向走。
天佑挨在他旁边牵着马车,忍不住问道:“殿下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
“说给我自己听。”萧启琛不以为意道,“萧启豫那么笨,听不出的。对了,天慧不是说述职的时候很短要跟我们在朱雀大道会合么,他人呢?”
天佑茫然地摇了摇头,他能主动跟萧启琛说一句话已是难得。萧启琛无可奈何道:“你也是什么都好,就是太闷了,我又不吃人。”
天佑闻言,笑得眼睛弯起,像两条细长的月牙,但仍然沉默着。
他们一路无言地往城外走,忽地起了风,萧启琛“嗯”了声,转过头,一句“这什么歪风”还未出口,却见天慧和另一个人站在不远处。
傍晚人来人往的主街道仿佛转瞬间被清空了似的,萧启琛光是这样与那个人对视,便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威压——这种威压源于他自己的傲气,更带着杀意凛然,叫人一看就汗毛倒竖,本能地想要后退。
但萧启琛到底没退,他转向天慧,强行镇定道:“天慧,这是哪位大人,不介绍么?”
那人放松地将手掌从腰间两把短剑上移开,行了个礼:“暗卫柳文鸢,六殿下那次只是在窗外偷听过,恐怕还没见过我,幸会。”
“哦?柳大人?”萧启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