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士兵口中得知谷勉已死、元凛受伤的消息时,男人浑身散了架一般放松下来,简陋的马车上下颠簸着,半刻不敢停留地向南疾驰。过了一会儿,他心里空茫一片,下意识地寻找着什么,半晌才反应过来,从摇篮里抱起幼小的方如,看着那娇嫩漂亮的小脸,胸中翻腾的波涛渐渐平复。
这一条路,不论自愿还是被迫,是他一步步走过来的。也许十年前他和元凛相遇,就注定了这样无望的结局,他除了继续前行之外,别无选择。
数月前,他在峡林谷内不为外人所知的山庄待产,等生下谷家的继承人之后,他便还了谷勉的人情,彻底摆脱月族,离开西罗。直到穆骁戈出现,打破了勉强维持的平静,再次将他扯进漩涡之中,不得不面对一辈子不想再见到的人。
穆骁戈以方冉为要挟,迫他回到元凛的身边,表面上为峡林换回了几座攻陷的城池,实际上,却让怒发冲冠的元凛做出了处死谷勉的决定,落入精心布下的圈套。
“你若是肯服软说几句好话,他会看在你的面子上饶过胎儿,但他不会允许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活在世上。
“他那样对你和族人,难道不恨他吗?其实不用你亲自动手,你是元凛唯一的软肋,就算明知是陷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给你一晚上时间来考虑。冉冉长大了,这么多年你没见过他,他长得特别漂亮,像极了生父,若是未成年就夭折了,该多可惜啊……”
那晚穆骁戈的话回荡在耳畔,方培攥紧了拳头,这个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别说杀死一个九岁的孩子,连牺牲族人都不在话下。
他恨意再重,却不想置元凛于死地,那人的血曾经鲜红浓重,蜿蜒流淌下来,恍如地狱妖魔的利爪,吞噬着鲜活的生命。
方培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玻璃瓶,瓶身只有拇指大小,里面装着小半瓶深褐色的粉末,正是染了元凛鲜血的沙土。他生下方冉之后,便将它作为信物留在婴儿身旁。
此次皇甫军队血洗庄园,领头的皇甫霄的亲信闯进门后,将这个小瓶交给了他。
打开瓶塞,将土倒在掌心里,方培有心将之撒到窗外,但不知为何犹豫了片刻,又把它倒了回去。
他毕竟深深爱过那个遥不可及的少年,爱到遍体鳞伤,灵魂和自尊被踩在脚下的时候,他也曾深深怨恨那个铁石心肠的君王,恨到筋疲力尽。
军队疾行三四天,终于离开了北境,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大部队仍然继续行军,一部分人乔装改扮,装作商人的模样,方培毫不起眼地混在当中,总算晚上可以住进客栈,睡个囫囵觉。
当夜,方培正在哄如如入睡,房门外忽而响起异样风声,他猛地站起来,抽出了挂在床头的长剑。
“谁?”他低声喝道。
门外传来轻声的应答:“穆。”
随后,木门打开了缝隙,一个瘦削修长的身影闪了进来,他穿着长长的黑色斗篷,进屋后便放下了兜帽,露出雪肤黑发的柔美样貌。
方培皱眉,咬紧了牙关,警惕地瞪着来人。自从发现了穆骁戈的双重身份后,他简直难以掩饰内心的厌恶。对方虽然长得极美,却满脑子阴谋诡计,毒蛇一般吐着信子,牙齿里藏着腐蚀性的毒液,趁人不备便要来上一口。
元凛的确薄情寡义、手段狠辣,可他始终按照自己的原则行事,不屑于小人伎俩,与穆骁戈一比,称得上光明磊落了。
“我怕他们出什么闪失,便带了人过来接你。”穆骁戈眼睛里闪烁着热切的光芒,向方培的床边走去,但被一柄长剑挡住了路。
“没事就出去。”方培转过眼,他不想看到穆骁戈的脸。
“我只是想看看孩子而已。唉,行,我离你们远一点,把剑放下好不好?”穆骁戈后退了两步,在茶几边坐了下来,自顾自倒了杯冷茶啜了一小口,笑道,“我把你劫走之后,元凛就和皇甫家翻脸了,逼着皇甫珊交出你,估计这两天废后的诏令便要到达王城。哈哈哈,这步棋可谓一石三鸟,元谷两败俱伤,皇甫被迫反叛,月族分崩离析,西罗国迟早尽归我手。到时候,我定会恢复枭族的名誉,封你为王后……”
方培忍无可忍地打开了窗户,透了口气,盯着寂静无声的街景,冷淡地道:“够了,把冉冉还给我,之后咱们再无瓜葛。”
穆骁戈缓步上前,柔声道:“我养了他这么多年,早已视如己出,难道还会亏待他吗?若是咱们以后没有子嗣,他会成为未来的西罗王。”
“你想利用我对付元凛,看在方冉和族人的份上,我可以配合你,可你要答应当初的条件,把方冉还给我。至于刚才说的什么封后生子,你喜欢找谁都可以,和我无关。”方培眼神转冷,握紧了手中的利刃。
穆骁戈盯着剑尖,脸上似笑非笑地道:“元凛那样对你,你却允许他肆意妄为,不许我近身一步,哈哈哈……如果不是我,你怀方彤那会儿就被饿死了,如果没有我,你根本逃不出元凛的手掌心。为什么你能给他们肏,唯独不接受我?”
方培望着这个搅乱人生与国运的始作俑者,只觉得恶心而无力,明明做尽恶事,却能摆出救赎者的嘴脸,把一切责任推给别人。
“我不想看到你,你走吧,否则我就拆了这个客栈,若是引来城内守军,恐怕你插翅难飞了。”
“方培,我不强迫你,慢慢来,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