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想不起当年冒着风雪逃离裴家时,是怎样的心境,只记得那时褚氏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虽然褚氏从来没有给过她希望。
时至今日,看着头戴黄冠、身披道袍的褚氏出现在面前,她心中没有一丝波动。眸光流转,笑了笑,客气道:“劳女真亲自走一趟,恕我轻狂了。”
忍冬和半夏领着护卫、使女们退出去,廊檐前只剩下裴英娘、褚氏和褚氏的使女。
褚氏神色平静,眼眸低垂,进院以后,淡淡扫一眼裴英娘,一边落座,一边淡然道:“公主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平直的语气,没有疑问。
裴英娘盘腿坐在廊下,既不起身行礼,也不正襟危坐以示尊重,“我的生辰八字,只有阿耶和阿娘晓得,来的人是女冠,女冠的身份不言自明。”
褚氏不做声,她的使女忍不住皱眉喊道:“十七娘,你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认了么?”
“亲娘?”裴英娘淡笑一声,仿佛使女说了个引人发笑的大笑话。
使女看一眼褚氏,又看一眼裴英娘,咬了咬嘴唇,“娘子当年抛下十七娘,也是不得已的。娘子和裴郎君义绝,十七娘却是裴家血脉,娘子不忍委屈十七娘,只能忍痛将你送回亲父身边。这些年娘子住在义宁坊,无时不刻不关心十七娘,不信十七娘可以问问裴家的门房,我常常送他些布帛米粮,找他打听十七娘的消息!”
褚氏双眉微拧,神情严肃,放任使女替她解释情由。
庭阶寂然,茶炉里的火熄了,香味一点点淡去。
裴英娘端起茶盏,抿一口茶:“照你所说,前些年我在裴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女冠想必一清二楚?”
使女脸色一僵,有些心虚,“我、我听说十七娘过得不好……”
“那时候女冠冷眼旁观,现在我已经不是裴家十七娘了,女冠约我相见,又是为了什么呢?”裴英娘抬起眼帘,直视着褚氏的眼睛,心里忽然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
她见过褚氏,不是那天暴雨时在骊山脚下的偶遇,也不是出于母女血缘的心理感应产生的错觉。
褚氏回望着她,冷冷道:“你果真甘心认武氏为母?”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不仅冰冷,还带着凛冽的刀锋,开口第一句话,就刮得人心头生疼。
裴英娘做好了和褚氏的准备,但她没有想到,亲生母亲和她说的第一句话,真的是不带丝毫温情的质问。
她自嘲一笑,她们哪里像是一对阔别已久的母女,哪怕是武皇后,也比褚氏待她温和多了。
“褚氏一门,尽皆丧于武氏之手。”褚氏一字一句道,“你虽然姓裴,但也是褚家外孙女,怎么能贪生怕死,甘心充当武氏的爪牙?”
裴拾遗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裴英娘低着头,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鎏金摩羯纹茶盏,“那么女冠觉得我该怎么做?宁死不屈,以死明志?”
褚氏嘴唇嗫嚅了两下。
裴英娘没心思去猜她说了什么,接着道,“还是卧薪尝胆,一步步取得武皇后的信任,寻机为褚氏报仇雪恨?”
褚氏猛然抬起头,眼里滑过一抹诡异的亮光。
裴英娘苦笑着摇摇头,轻叹一口气,“阿娘。”
这一句称呼喊出口时,她愣了一下。
褚氏也似乎略觉诧异,扭过脸不看她。
唯有使女面露喜色:十七娘肯叫娘子一声阿娘,说明她们母女还是能够相认的!
裴英娘望着院墙上方晴朗的碧空,沉默半晌,沉声道:“褚娘子,事到如今,不必再隐瞒什么了……”
她的声音一点一点低下去,“我到底是不是裴玄之的女儿?”
第61章
褚氏变了脸色, 攥紧道袍袖角,指节用力得发白,“你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怀疑!”
使女呆了一呆, 惊惶道:“十七娘,娘子是世家贵女,怎么会做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你确实是裴家女!奴伺候娘子十几年,娘子和裴郎君还未和离前, 便有了身孕,奴可以证实此事!十七娘不信的话,可以去太医署寻当年为娘子接生的医者,一问便知。”
她话里有几分抱怨的意思, “您怎么能这么怀疑自己的母亲?!”
裴英娘没有理会使女,手里把玩着鎏金茶盏, 缓缓道:“这不仅仅是我的怀疑, 裴玄之、裴十郎、裴十二娘,裴家所有人,几乎都是这么想的。”
和离的前妻,忽然送回来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婴, 裴家人并没有惊喜,只有惊疑不定。其中,疑惑占了大部分比重。
裴英娘确实是褚氏生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裴玄之手上有当时的医者书写的详细记录,还有官府开具的凭证。
但是裴英娘的生父到底是谁, 只是褚氏的一面之词,裴家人将信将疑。
正像裴玄之的从弟后来劝他的话:“如果那女娃娃果真是大兄的女儿,那么和离时褚氏必然已经知道自己有孕在身,褚家家破人亡,嫡系男丁全部流放至爱州,褚氏孤苦无依,怎么会在明知自己有孕时狠心同大兄和离?这个女娃娃只怕是褚氏和别人生的孩子,故意送来给大兄添堵的!依我看,那女娃娃未免太瘦太小了,一点都不像几个月大的孩子,倒像是不足月的早产儿。”
裴玄之爱面子,心中越怀疑裴英娘不是自己的血脉,越坚持要抚养她,还下令不许裴家下人议论她的出身。因为如果他拒绝抚养她,等于间接承认自己的妻子无媒苟合,生了一个生父不明的女儿,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