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有人号称自己看到裴英娘了,反而有利于她隐藏自己的踪迹。
如果她此刻出现在洛阳北市的繁华曲巷间,引发轰动,事情传到皇城,那些官吏只会一撩眼皮,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今儿个又有哪家老者三生有幸,见到皇后显灵了?”
小吏们快被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谣言折磨疯,谁敢咋咋呼呼冲到公廨说看到皇后,他们立马甩那人几巴掌!
大隐隐于市。
武太后要忙的事太多了,她没有心思关注一个被明崇俨预言会尸骨无存的儿媳妇,而裴英娘前期的准备工作十分充分,后期又有无数人在各地炮制各种“皇后显灵”的神迹,帮她转移注意力,她现在很安全。
况且,李旦也没有打算让她一直躲到武太后死的时候。
李令月揪揪裴英娘的脸,“你呀你!”她拉着裴英娘坐在床沿边,“既然来了,凡事有我呢,你就安安心心待在公主府里。”
裴英娘甩开拂尘,目光落到李令月的微微凸起的小腹上,目光柔和下来,“胤郎要有弟弟妹妹了?”
李令月嗯一声,神色平静,“我留在府中养胎,外面的事影响不了我……阿娘对我到底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裴英娘拍拍她的手。
李令月笑了笑,抬手捏裴英娘的脸,“好久没见到你,你总算养胖了一点。”
阿父走的时候,英娘瘦得下巴都尖了。
裴英娘笑着说,“阿姊也胖了点。”她顿了一下,轻声道,“胖点好,阿父喜欢我们胖一点。”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笑着说起李治生前的一些趣事。
这一次姐妹俩没有哽咽流泪。
乾陵的地下玄宫早已修建好,接下来是一些地面工程。李治已经入土为安,带着他生前最喜爱的古董珍玩、字画书帖长眠地下。
逝者已矣,她们怀念阿父的同时,更要好好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
不知不觉到了日暮西垂的光景,倦鸟归巢,远处传来渺远的鼓声,提醒老百姓们坊门即将关闭。
“要不要告诉八兄?”李令月看一眼窗外,窗棂间一片璀璨金光。
她皱眉问,“他知道你来洛阳了?”
裴英娘摇摇头,扣着李令月的手,“阿姊,先不要告诉阿兄,一个字都别说,我走之前托人给他送了一封信,他以为我嫌山上闷得慌,跑到新罗去了。现在时局紧张,我不想让他分心,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他的。”
如果李旦知道她此刻也在洛阳,一定会提心吊胆,患得患失,没法专心应付武太后。
李令月稍一沉吟,答应下来,沉声叮嘱裴英娘,“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连三郎也要瞒着。除了我,只要有第三个人在场,你就得戴上帷帽。”
不知是不是做了母亲的缘故,李令月越来越稳重了。
裴英娘扑哧一笑,“阿姊放心,我晓得轻重,不瞒你说,我在洛阳待了一阵时日,城里各处都有我的人手,皇城和上阳宫那边我不敢靠近,其他地方不碍事,我既然能偷偷潜进来,自然也能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去。”
李令月摇头失笑。
姐妹俩亲亲热热说着话,外面使女在叩门,薛崇胤午睡醒来看不到母亲,扯着嗓子大哭,乳娘哄不住,只能把他带到正院来。
“胤郎多大了,是不是会走路了?”裴英娘戴上帷帽,拨开垂纱往外张望,剪水秋瞳,依稀还是少年时那个狡黠明媚的小娘子,说话间仍然带着天真的稚气,“会叫人了吗?”
李令月轻轻拍一下裴英娘的手,嗔道:“早就会走了……你这个姨母怎么当的?”
裴英娘哈哈笑,“好吧,我这个姨母当得不称职,那舅母呢?”
薛崇胤走路还不大稳当,颤颤巍巍的,乳娘怕他摔倒,一只手放在他背后,小心翼翼扶着他进门。
裴英娘透过垂纱往外看,小小的粉团儿,穿戴整齐,颈上挂着璎珞圈,活泼可爱,进房以后,直往李令月怀里扑。
还没学会走,已经惦记着跑了。
她掩好帷帽,唇边含笑,没有出声。
都说外甥似舅,阿兄小的时候,是不是和薛崇胤一样粉妆玉琢?
※
寒食前后是踏青游春的好时节。
洛阳城的仕女郎君们乘车、骑马出游,进出城门的几条长街车马塞道,熙熙攘攘,宝马香车,华盖如云。
与此同时,反对武太后的宗室不甘坐视她窃取李氏江山,纷纷起事。
宗室们私下联络:“太后必定诛尽诸王,我等如不起事,李氏绝嗣矣!”
四月底,琅琊王冲在博州长史的帮助下募兵起事,因完全不通军事,很快兵败,被部下所杀。
其父越王贞为了响应儿子,在豫州起兵,武太后命左豹韬卫大将军鞠崇裕为中军大总管,率兵十万前往讨伐,越王贞兵败自尽。
百花盛放,欣欣向荣的暮春初夏时节,武太后磨刀霍霍,以彻查琅琊王和越王叛乱之事为借口,开始一场针对李唐宗室的血腥大屠杀。
她下令于丽景门别设推事院,任命武承新为侍御史,武攸暨从旁协助,负责审讯诸王,查明琅琊王冲的同伙。
端午佳节,暑气蒸腾。
常乐大长公主因公开咒骂武太后,帮助叛军购买甲胄兵器,罪不容诛,被逼自尽。
驸马赵瑰痛失爱女赵观音后一直卧病在床,得知老妻也被鸩杀,伤心之下,病发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