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文觉得还是低估了圣祖过世对他的打击,因为医生说这是悲伤过度所致。
胤礽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伤心,但他的病势越来越严重,昏昏沉沉,竟然渐渐有不起的趋势。
船不敢再快走,他却不允许停下来,坚持要继续前行。幸而两人出门一向都万事齐备,医生药材都是随船带着的。即便有什么缺的,运河两岸也随处有忘机阁与胤礽所创商联的生意据点,随时可以休整补充。但一碗一碗药喝下去,四五个名医会诊,他的病情还是一日比一日更沉重。
慢慢的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
一日从不知是昏是睡中醒来,看到沈廷文坐在他床边发呆,几日下来竟然清瘦了一大圈,黯淡的像一抹影子,目光怔怔地不知落在哪个虚空,一瞬间心猛烈地疼起来。
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勉力一笑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很快会好起来。我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留下。”
像在对他说又像在对自己说。
这是他至爱的人,他放弃了那么多,伤害了那么多人才又握住他的手,怎么能就这样走。
两个人在一起先走的那个才是幸运的,在生命最美好的时光里,他已经让沈廷文等待了二十年,怎能再让他承受生离死别之痛?
这是他至爱的人,他不曾为他遮去过丝毫风雨,不能守护他一生安稳幸福,反而总是因为自己让他处于险境,受到一次一次伤害。
他不能就这样走,再把他一个人撇下,让他承受生离死别之痛,他要守护他剩下的年华,他要活的比他长久。他已经辜负皇后,不能连他也再次伤害。
沈廷文一怔,猛然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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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撞击在礁石上飞ji-an起白色的浮沫,从海船窗口望出去,远处海天一色。海面上回翔的海鸥鸣声嘹呖。
胤礽最后对镜修剪了几缕碎发,回身道:“怎样,这回不像和尚了吧?”
沈廷文仔细打量他,他大病初愈后脸色尚有些苍白,穿着针线上人按照他的要求j-i,ng心裁制出来的样式古怪地白色衣裤,碎碎的头发黑色地丝绸也似,有几丝垂在额前,倒奇异地显得清爽干净,看起来至少年轻了十来岁,便说是刚至而立之年也有人信的。这一身打扮在他身上出奇的合适,有一种与这世间所有人都不同的简洁洒脱之意,仿佛脱去了一层枷锁,又仿佛这才是真正的他,连眼眸中那层似有若无却从来不曾消散过的忧伤浮翳都消散了,简直像得到了重生。
他心中一动,道:“不曾想倒是挺好看的,叫针线上人帮我也做几套这样的衣服,我也要把头发剪一剪。”
胤礽挥了下剪刀,笑道:“我来帮你剪。”
笑容如窗外一碧万里的海洋,旷达、放逸,真正地自由。
第44章 石芳华番外
石氏有些出神地望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从漆黑的天幕中降下来。
离开紫禁城八年了,不想这次回来会是圣祖驾崩。
当年的和离,所有人都认为她受了大委屈,亏欠于她,无论是圣祖、四弟还是父母亲人。没有人相信和离是她先提出的,是自愿的。
至今她的名字仍在皇后金册上未曾撤下,圣祖与四弟是不承认她已与胤礽和离,而胤礽则是认为即便和离她也是大清的皇后,不必撤下。不论是在宫中、在京师还是在哪里,只要她以石芳华的身份与人相见,都会得到皇太后的礼敬。
连胤礽自己也觉得深深负疚于她,走之前不止大量的钱财田地庄园,连未登基前太上皇为他所建的私园西园都给了她,甚至还为她伪造了三个便利又没有人知晓的身份。石氏知道他是怕自己走后她在宫中身份尴尬,又担心她回娘家受委屈,更不愿看到她一生框死在这个位置上,想给她多留几条路走。
和离前夕,胤礽把这三份户籍文牒拿给她看,道:“如果有好男子敢不计较你的身份娶你,就嫁了他吧。你才三十六岁,以后日子还长着。我误了你一生,只希望你下半辈子能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只有到了他们这个身份才会知道“自由”两个字何等可贵,帝后手握世间权柄,却也一举一动都是世人的表率,他与她都不是任x_i,ng的人,于是也是最不自由的人,所以他对她的期望只有“自由”二字。
他为她准备的三份文牒都是方便行走的身份,这些年来在朝廷的鼓励下民风渐渐开化,不再对妇女约束那么苛厉,有些唐时气象,妇人女子出门行走与再嫁都渐平常。他一直惋惜她生为女子,不得出门看大千世界,希望和离是她生命的另一个开始,而不是一生的结束。
她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这些年来,也一直同璇玑在外行走,看世间百态,看他付出二十年心血的江山是何模样。
当完全自由的时候,才知道以前的日子有多不自由,不必再一颦一笑都必须含义无穷,不必再每一句话出口前都在心中思量无数遍,不再是石氏,不再是皇后,只是自己——石芳华。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不用再顾忌任何人眼光。这对从小在规矩中长大,一件衣服的添减都要符合规矩的她来说真是难以想象的事,最初她几乎是无措的:没有规矩,该如何行事?
直到明白她甚至可以什么事都不做时,才有些明白他为何对此如此执着。江南塞北、天涯海角地走了一遭,才明白天地到底有多广大。
原是只是为了成全他的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