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被凉凉的银色覆盖着,也把苍白的光笼在大地的每一寸上。夜幕是墨一般深沉的蓝,除了圆月,还有一直蔓延到远方不可见的天际的数万颗星辰,它们仿若是无意打翻在墨色织锦上的白宝石。
总而言之,实在是美极了,美得叫人有点儿不愿呼吸。
“我以前睡不着,曾经偷偷上来过。”吕归尘领着姬野席地而坐,“确实是很漂亮吧?”
“你没跟我说过你偷偷上来的事。”姬野不满地撇嘴。
“哈哈,抱歉。”吕归尘笑道,“不过啊,我那天上来时就想,等什么时候有机会,我一定也要带姬野上来。”
“是因为也想让我看到这么漂亮的东西?”
“嗯,不过不止这个,还因为……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借机跟你说……”
吕归尘顿了顿。姬野便盯着他的侧脸,等他接下来的话。
暮春的夜风盛满凉意,男孩细碎的发被丝丝缕缕吹动起来,月色在他的脸上画下深浅不匀的光影,又把他的轮廓抹得相当的柔和。那双平日里有雾气聚集的眼睛如今让姬野想到学校东侧的小潭,或许比之潭水而言,还要更暖和些。
吕归尘歪了歪脑袋,“姬野,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姬野愣了,他不明白吕归尘说出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究竟是什么用意,于是垂下头,迅速地失落的下去,“是嘛……”
吕归尘望了浑身散发出“都是我想太多但现在我真的好失望”这种气场的姬野好一会儿,最后只能笑了笑。
姬野无意间瞥见了那个笑,除了无奈之外,没法抹去的悲伤和牵强也像要滴滴嗒嗒落在地面上一般。
该死。姬野咬牙。我这是在干什么?需要安慰的是他啊。
阿苏勒……我啊……我……
“我……”
吕归尘看着他。
“我知道的,你那种至亲离开的感觉。”姬野把刘海往下拉,直到发尾能将眼睛全部遮盖,“我小的时候,大概就三四岁吧,和妈妈一起到外地去玩,结果旅游的第三天下了倾盆大雨,妈妈在过马路给我买烤肠时没能看清车,就这么被撞死了,死在我离我很近的地方,头骨被撞碎,那些红的白的,浑浊的东西,全都在雨水里积成了一汪小水洼……”
吕归尘睁大了眼。
“当时路边的叔叔阿姨马上替我打了电话给救护中心,但是来不及了,妈妈当场死亡。后来等老爸下午赶到时,我还站在路边看着那滩血,于是他就抱着我,脸贴着我的脸,一直地哭,一直地哭……再接着的事,像出殡啊之类的,我就记不清了。”
姬野指指太阳穴,“我的记忆是有断片的,怎么想都想不起了。”
“那就不要想了……很难受吧?你肯定很难受的,姬野。”吕归尘手足无措起来,“抱歉……你不需要为了安慰我提这种事的……让你回想起了这些东西,真的很对不起……”
“阿苏勒,你干嘛说话这么客套?”姬野再次撇嘴,“搞得跟两个陌生人似的。”
“我……”吕归尘这下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算啦,那件事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姬野仰躺在地面上,“我只是想告诉阿苏勒你,人总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别再陷在悲伤中,要好好地按自己的想法来过,连着死去的亲人的那份期望一起。”
“我不大会讲话,这是当年老爸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他又说,“如果没有这些话,我恐怕不知道会去干出什么事来。所以我现在把这些话转告给阿苏勒你,你能懂么?”
“嗯,我明白的。”吕归尘点点头,“会按你说的那么做的。”
“喝酒么?”姬野开了一罐啤酒递给他。
“好。”吕归尘接过,仰头就是几大口。
“呐,阿苏勒,你阿爸是怎么……去世的啊?“姬野有些犹豫地问出口。
“被枪杀的,听说是反政府者还是什么。”吕归尘眼睫低垂,“从很远的地方,用狙击枪打爆了阿爸的头。”
“为什么你之前怎么都不肯告诉我呢?”
“三哥说政府封锁了消息,嘱咐我千万不要外传。一开始我也是那么打算的,可后来我觉得,就算所有人都需要提防,姬野你也一定是例外,是足以信任的。”
“我相信你,姬野。”吕归尘说,“我想要相信你。”
姬野不说话了,他只是低下头去,猛喝手里的啤酒,偶尔甩甩脑袋,想把那种脸上抹了辣椒粉的发烫感给甩掉。
“我可能不多久就得回蒙古去了。”吕归尘忽然又说。
姬野倏地抬头,甚至呛了好大一口酒,于是还咳了好一阵。
“姬野,有一天或许我也会遭遇这种事吧。在某一天的时候,就被谁拿着狙击枪把脑袋给打碎了。”吕归尘想想,又说,“可是继承阿爸事业的不是我,是大哥。那么我是会被暗地里袭击绑到什么地方去吧,然后那家伙会勒索我的哥哥们,最后再将我的脑袋打碎。”
“不会有那种事的。就算有也绝对会止步于你的最后一句话之前。”姬野依旧是躺着,他没有看吕归尘,只是盯着缀了数万颗星辰的夜空,“我会去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