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物还在念着平等,他神经质地呓语,直到谈令仪的手环发出嘟嘟的来信提示音,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转身躯,看向这新晋的精英。“我为你们……为我们赢来了平等。”他说,“好啦,好啦,你回家去吧。不要忘记明天下午的会议。”
他开口讲话的那一瞬间,谈令仪忽然有点儿心酸,难言的滋味漫上唇舌,麻木了感官。他的疯狂与他的极端,似乎得到了解释,可是,假如每一个有苦衷的罪犯都得到原谅,那世界上又有什么公平正义可言?法律的其中一个作用是制裁罪犯,假如它的制裁对象都被原谅了,那么它的作用应该从何体现?
“为了自由与正义,先生。”谈令仪低声念了一句,退出中心控制室,默不作声地擦了把汗,启动手环读取消息。那消息果然是乔桢发来的,除了乔桢,没有人会在他进入中心控制室的时候还敢发消息给他,就算是莉莉,也没有这样胆大包天。谈令仪阅读完那条没什么用的只写了“下楼回家”四个字的消息,哭笑不得。
所谓恃宠而骄大概就是在说这人,他永远仗着对方的偏心和爱护,随时随地胡作非为。
“兔崽子。”谈令仪小声骂着,走进电梯。
大人物有自己的名字,只是中心大楼里的各位都和他不熟,记不住他的本名,和他相熟的,又都被他找到由头逐一清理,这样一来,能记住他名字的人成了尸体,尚在喘气的又记不住他的名字,久而久之,他的真名被淡忘了,淡忘他姓名的,也包括他自己。
大人物以前不是这副胖胖的,疯疯癫癫的模样,他挂在中心大楼里的数年前的照片英俊潇洒,足以吸引众人的目光,余下某些歪瓜裂枣一样的人,在他的光辉照耀下黯然失色,这就和月明星稀是同样的道理。他的体型变化,源于他成年累月的酗酒经历,至于他的性格——他的精神状态的变化,和酗酒有些关系,又没有那么密切的关系。
大人物还很年轻,他的个人资料上是这样显示的,他和谈令仪差不多年纪,却把自己鼓捣成了那种样子,他本该意气风发,不该沦落至此,不该整日把屠戮当正义,不该以疯狂为乐趣。
大人物喝完那杯酒,突然想变回以前的自己。他忽然疯够了,想干点什么正经事情,不再做这些没意思的游戏。他躺进休眠舱,机器人给他打了一针,迅速溶解他的脂肪,又注射了某种液体,拉扯他的皮肤,一眨眼间,他又变成了照片墙上的模样,可当他坐起身来,他立马忘了“要放弃无聊游戏”的许诺,依然是一个疯子。
大人物是拥有一只好皮囊的疯子……他的精神已然毁灭,他成了一条可怜虫,如今他除了外貌,再没有哪里像他自己。
大人物抖着手打开播放器,一则过期的“新闻”报导又出现在屏幕上,他近乎自虐地强迫自己反复回忆他的地位,回忆他的爱人,回忆那些闲言碎语。但那显然没有什么用,就算他发疯,就算他残忍地进行自我虐杀,死人还是死人,他躺在冷库里。
大人物偏执,偏激,思想极端,但在某个方面,他和谈令仪以及乔桢都是同类——假使人也必须要划分不同种类的话。
大人物的疯狂被爱人之死所激发,随后极端政策降临世间,携带着他对舆论的报复,用非正义的手段去报复非正义,然后,就像现在你所看到的,整个世界乱了套,乱成一锅乌七八糟的粥。
假如人类能容忍不同,能耐心表达自己的看法以及理由,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交流,那世上将不存在人为的悲剧。
可惜,有相当一部分人类不能。
极端政策明显是谬误,提出极端政策的这位先生明显走了歪路,他的思想偏激乃既定事实,无可否认,那曾经压在他身上的所有指责,难道都是正确?
他的对手没有摆出有力的证据来反驳他那些满是疏漏的极端思想,而选择了另外一种偏离讨论方向的攻击思路……紧接着,自取灭亡,两败俱伤,拉了一座尸山,一泓血海,来为一场政治交锋陪葬。
大人物和小人物的枯骨共同垒成了历史的桥梁。
自卫队敲响莉莉安的家门,将她从睡梦中惊醒,近来几天咚咚咚的敲门声出现得格外频繁,送走一串咚咚咚没多久,又迎来新的咚咚咚。莉莉安打开门,对方递给她一张纸,她大略扫了一眼纸上的问题,感觉这像是人口普查,却又不像。
尽管疑虑重重,但她依旧认真回答了纸上的问题,漂亮的字体犹如黑色花朵绽放在苍白贫瘠的土地上,莉莉安最后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遗漏,这才将问卷交还给自卫队长。队长冲她微笑致意,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跟着他笑了起来,然后他转身离去,乘坐电梯去叩响下一户人家的门。
当局到底清理掉了多少人口,莉莉安并不清楚,她只是感觉那个制定计划的疯子又想出了新的理由,来清除掉更多的人类。他的行为荒谬而无规律,常人无法理解,更无法推测他的下一步行动,所以究竟要忍耐到什么时候,才能够找到机会,结束这场灾难?莉莉安掐了掐鼻梁,忧心忡忡。
敲门声再度响起,更急切也更吓人。莉莉安浑身一震,涂红的长指甲刮蹭过皮肤,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痕。轻微的痛觉被她忽略,她抬起手,擦了擦刚才刮到的那块皮肤,仅仅擦破一点表皮,不足以特别留意。
她抚着胸口,小心翼翼地走近门边,凑到猫眼那里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