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南并不知道正有人密切关注他的一行一动,就算知道,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理会。
他的状态很不好:饥饿、疼痛、麻痒、幻觉,这些原本就存在的负面元素,随着时间推移,只有增加,没有减少,而且还逐渐合流,化为腐蚀性的毒火,接受某种无形之力的驱动,在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飘忽往来。
所谓“无形之力”,正是罗南通过观想发现的那只幽灵。
如今的幽灵,已经不是“蚊虫式”的体量,它驾驭毒火,在罗南血肉深处流动,时刻吞噬精气,成长壮大,并对罗南持续施加越来越多的干扰,形成了一种近似于“封锁”的效果:
每当罗南尝试静心澄念,进入定境,细究幽灵本源,身体乃至精神层面强烈的干扰,就呼啸而至,将其硬轰出来。
如果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只计算进入定境消耗的心神以及失败的反噬,罗南早晚要被幽灵活生生耗死。
幽灵也一直试图挑动起罗南的情绪。
便如与李学成的冲突,当罗南用致命的心理暗示,几乎杀掉李学成的那一刻,他耳畔分明回荡着幽灵似有若无的嘶笑声。
距离理智之弦崩断,真的只差一点点。
罗南也记得,当他的手掌贴住李学成的喉咙,对方的恐惧与绝望,融化在血肉精气之中,汇成滚滚热浪,奔涌而入。然而那又注定了是过境的浊流,不但未能为他所用,甚至还冲卷走了他的一些精气,最后不知所踪——但可想而知,究竟去了哪里!
幽灵正利用这种方式,迅速成长壮大,并一步步挤压罗南的生存空间。
罗南如今的心情,自然不太好。
可细究起来,这份心情很大程度上还是一种旧日记忆被搅动,以至沉渣泛起的糟糕体验。
他很不满,刚才竟因为笔记本……好吧,因为仿纸软屏发那么大的脾气。
这是不应该的!
仿纸软屏伴随他五年时间,他已经习惯了遗忘掉除实际功能以外的所有东西。可那份暴戾和冲动来自何方?之后恍恍惚惚的心绪,又是怎么翻涌出来?
难道就是因为血肉里深藏着来自某人的基因?
那个懦夫?
呵呵!
讽刺的是,幽灵的活跃干扰,倒是给了罗南一个很好的解释,以至于他竟然有一点儿微妙的释然。
一切归结于幽灵……事情反而简单了。
幽灵的封锁式干扰,确实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可为什么非要一根筋式地去碰个头破血流呢?
罗南进入定境,是希望能够借助那份状态,进一步了解幽灵,并接触它、捕捉它、消灭它。幽灵的阻止和干扰,反而印证了思路正确。
在罗南看来,一根筋的应该是幽灵才对。要想了解一件事物,并不是非要通过“定境”不可。
罗南有一种更直接的方式:
一杆笔,一张纸!
多年来,他收集人物素材,描绘周边图景,无数次临场速写,捕捉他人特质,落笔或许不成章法,却早已练就了第一流的敏锐性。
现在,他所需要的,不过就是做一幅特殊的“自画像”罢了!
线条自笔尖流注而下,层层堆积,彼此交错。心念若即若离,专注而又放松、流畅而又灵动,竟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向。
某种意义上,手绘要比观想更自由。
观想图形看似凭空而来,其实非常严谨,必须与形骸精神保持相当的同步,不能随意增减。
可白纸上的速写草图不同,它来自于真实,又可以脱离于真实,大可用虚拟、幻想、象征的笔法,去描述某个思想、概念,彻底解放灵感。
爷爷当年,可以用手绘的图形,来表达“格式论”的奥妙,如今罗南同样可以用类似的方式,去描述和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
这份变化落在纸面上,甚至可以推理演绎,超前一步,形成“大作品”而预作的小稿。
所以,罗南描画出了这么一幅绝不存在于现实中的监牢,去象征此刻心中最突出的想法。
有生以来,入监羁押,对罗南而言还是头一回,新奇的体验,自然而然就勾连到了十六字真言中的首句:
我心如狱。
罗南相信,十六字真言一定是爷爷对“格式论”的某种阐释,其中“狱、炉、镜、国”等,甚至是对于格式层次的直接表述。而按照序列推断,“狱”的格式,也许就是“容器”的进阶。
所以,他参考冰冷而逼仄的禁闭室,用自由畅达的笔锋,采撷时隐时现的灵感,甚至是更妙不可言的“气机”,在纸张上搭建专属于他的奇妙建筑。
他当然知道,画出来牢狱结构很多是幻想,未必能用在“格式”之上,可只要有那一份灵感的线索,就已足够。
至于扭曲的画面,就更好解释,因为图画反映了真实。扭曲建筑的力量,来自于建筑的内部。
那只无形无影的幽灵,就是始作俑者。
他看不到幽灵,却可以通过扭曲的图景,间接体会到它的存在。
笔下呈现的元素越多,“自画像”就越贴近真实。
此时此刻,罗南的笔尖心念浑化如一,不分彼此,似有若无间,虚无的观想世界,仿佛一副画卷,重新在罗南面前展开。银丝勾勒的正四面体及其内切、外接圆球,清晰呈现,并与纸上的“牢狱”重合,形成奇妙的图景。
进不去定境没关系,他可以将让定境复现在这里。
事实上,一旦复现,就证明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