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随看到男人走来,轻声叫道“远知,对不起,我可能要先走了。……之前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好吗?”
其实说早,也没有早多少,一顿饭已经吃尽了。刘远知酒喝的不少,此时有些上头,脸涨得通红,只能点头。
男人走在温随后面,低声对刘远知说了句“再见”。
清明时节的雨是很小的,细丝般地飘在空中。男人撑了把黑色的木柄重伞,单手搂住温随的肩膀,往外走。
路上水雾浓重,不一会,两个人的身影就完全看不见了。
温随奉献太多了,如果让他和一个女人相恋,结婚,他就必须继续把遮风挡雨的角色扮演下去,把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扮演下去。
谁想得到他渴望的是一份完全的支配,而他愿意为此完全臣服。
他太需要支柱和倚靠,也太需要抚慰和爱怜。
刘远知忽然发现自己想错了。
那个暴雨天,温随口中说的人,并不是夏妍。
运动会撞倒他的人,也并不是什么轻浮的情人。
原来是这个男人。
原来自始至终,都是这个男人。
第57章57
清明那天,君省瑜去给父母扫墓。
君垚梅望的墓近几年翻修过,石料都选了最好的,定期有人整修。君省瑜到的时候,墓碑前摆满了许多鲜花。
两位老人去世之后,还是有许多人记得他们。可即使声誉日隆,这毕竟已经是身后之事了。他们渐渐只是成为了书本里的一段文字,一个符号,一个模糊的,需要敬仰的概念。
再没有人知道,或愿意去了解他们究竟是严厉还是可亲,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梅望在建国初的舞台上唱歌的模样,1965年在院子里托着头发弯腰的姿态,或是君垚坐在书桌前翻看字典,晚年养鸟的那些画面,都已经在岁月里变得渐渐淡漠。
斯人已逝,生者只顾奋力向前。
君省瑜独自站了会,转过身,在柏树丛间绕了几个弯,来到一处墓前。
君省知许芝林夫妇的墓和两位老人离得远,平凡老旧,被旁边的柏树枝环在一圈阴影里。
墓碑上的年轻人看上去二十多岁,脸庞有些凌厉,已经有深邃的模样,但笑得很腼腆。他旁边的女子面容温婉,眼睛里显现出坚强的气质。
近三十年过去,相片都要看不清了。
君省瑜显然比这个英年早逝的弟弟要来的有名。世人只记得君垚的女儿承其衣钵,学问精深,而那个在动荡年代独自度过少年岁月的幼子,已经淹没在1983年,春天的风中。
二十多年来,她一次也没带君翰如来过这块墓碑前。
她只远远地指过一次,告诉君翰如,你的父母在那里。那孩子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说知道了。
雨很小,但水雾却很重。君省瑜走了这些路,老花眼镜上已经朦朦胧胧一片,她拿手帕擦干净镜片后,忽然发现墓上似乎有东西。
原来碑前放了束花。
纯白的菊花,是名贵品种,用黑纸包扎着。花瓣被雨水浸润,冷冷淡淡的。
君省瑜忽得心口一窒。
这花是谁放的,并不难猜。
那次争吵之后,君翰如没有再上门拜访过,但会定期托秋姨问好。姑侄之间的唯一联系,就只是靠秋姨代为传达的几句话而已。
君省瑜已经老了。老年人似乎注定将变得软弱无力。因此她即使愤怒,也没有任何用。
日子久了,她的悲哀逐渐漫过那层愤怒。
怀着这份悲哀,她把更多的时间花在研究所的参天绿荫的窗口下,翻着那些永远也翻不完的古书。
偶尔抬起头,能看见曲辛歌手里拿着把吃食在喂鸟。
这样有闲情逸致。
仲春时节,n大的一个老教授邀请她来给研究生做个训诂的讲座,顺便看一下文学院新址。
文学院背后是一条林荫道,再往前就是操场。n大的操场是低陷下去的,顺着地势,比教学楼路面要低四五米,所以声音隔得远,并不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