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之看见表情不改的薛明,惊讶问道:“不疼吗?”
“疼,疼!”薛明一愣,旋即作出呲牙咧嘴的表情,脸拧巴在一起,还完好的一只手不住捶打着桌子,仿佛痛极了的模样。
王元之抿起嘴用手指敲敲桌面说:“疼也忍着,别乱动,药都洒了。你还没说怎么会受伤呢?”你看,药粉涂上谁都疼,没有人不怕疼。
薛明低下头憋笑说:“可我实在疼得不行,要不你找颗糖给我吃。”
王元之找了布把伤口包好,疑惑问道:“吃了糖就能不疼吗?”
“当然。”
王元之递给薛明一颗:“喏,这个可以吗?”
先前找药粉的时候,在柜子里看到几颗糖,就摆在药罐子旁边。
薛明心满意足的接过,含在嘴里,脸上的笑比糖还甜了几分。
“你现在可以把为什么受伤了告诉我吗?”
薛明表情认真:“我怕说出来你不信,我遇到鬼了。”
背对薛明,正把东西赛回柜子里的王元之手一抖,差点把药罐砸了。
“我想去看看我养在外面的鸭子怎么样了?就看到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可吓人了。幸亏我跑得快。”薛明一边拍着胸口一边感叹,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接着又惆怅道,“可惜我的鸭子,都被那东西啃了。”
王元之半张脸浸在烛光,半张脸浸在暗色中,神色晦暗不明地应和了一句:“鬼啊……”他脑子转得费力,一边转一边嘎吱嘎吱作响。鬼这个词还没在脑子里待上一会儿,就被鸭子吸引走了注意力,他有点心疼那群素未谋面摇晃着身体走路会嘎嘎叫的小鸟。
窗外炸起一道惊雷,烛影晃动,两人映在墙上的影子也随烛影而动,扭曲变形。薛明托着下巴严肃说:“我们这儿,经常闹鬼的,前几天还死了人,听说恶鬼就喜欢在这种下雨天活动,公子啊,拖累你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晚。”语毕,哀愁地长叹一口气。王元之挠挠脑袋“呵呵”一笑,他看着薛明凝重的神色,攥紧了拳头,想着自己要不要去和那位青面獠牙的同类交流一下,看看能不能求得嘴下饶一命,好歹都是鬼,总能说上几句话。
王元之脑子跟烧了一样,不多做细思,就一言不发地拿了伞起身出门。他推开门,薛明着急地在身后嚷道:“你去哪儿?”风扬起王元之的衣袖,给他添了一分飘渺除尘的仙人之姿,薛明给他找的是白衣,洗得干干净净,衣袖衣摆上都绣了翠竹,衣襟上还有几点未完成的红,也不知绣的是什么花。王元之撑开伞挡住迎面砸来的雨滴,头也不回地说:“逃命去。”又觉得单着一句实在不够分量让薛明别管他,就用了强硬的语气补了一句:“你给我坐着别乱动,不会有事的。”说完,就逆着风雨走了,风雨很大,伞也挡不住,衣服一出门就被打湿了,粘在身上。王元之把伞压低,两只手都抓着伞柄,才勉强走得稳路。
留在屋里的薛明坐了一会儿,突然笑出了声,由低到高,笑得五脏六腑都跟着颤,窗外乱雨也疯了似得忽大忽小。王元之,王元之,你投水时是顺带也给脑子里灌了点水吗?这么拙劣的谎话也能信以为真,逃命去的人怎么把背挺得那么直,还叫他放心。薛明把脸埋在手里,眼泪顺着指缝流出。
门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将屋内屋外两个世界隔绝。
薛明撑了伞循着可能的方向一路找过去。
他见过很多模样的王元之。长安城傲慢的探花郎,不知俗世的小公子,怕疼怕苦的王元之,还有王翰林,王相……
他想也许元之丢了一半的魂,把属于王大人的那半边留在他的身体里,恰巧那半边装的都是机灵。这一半丢了聪明脑袋的王元之,会笑会恼,又怕疼。为什么来找他的偏偏是这个元之呢?
人生共几回,鲜衣怒马少年游,一日看尽长安花。
王元之记得他进长安那天,长安的花开了,粉的,白的,一大簇一大簇堆在枝头,花枝相接,连成一片云雾。揭榜那天,应季的花开了,他进京初遇的花只余几朵,可怜地挂在枝头。如他,当初意气风发,现在失魂落魄。
“探花郎,你可寻到京中最好看的花?”
王元之循着声音望去,看到来人,立马想起之前一堆人围着他拱手祝贺的谄媚笑和奉承词,再加上他未得状元,内心忿忿不平,笑立马散了,换了生人勿近的表情。人人给他好脸色,可不意味着自己也要对讨厌的人虚情假意地堆笑讨好。
他默默退开几步,手扶着枝干说:“状元郎,我可没有什么好看的花。你何不去红墙前,那里有把词说出花的奇景。”语气里泛着股酸味。
薛明扑哧一声轻笑,眉眼弯弯,开玩笑地说“探花郎可不就是这京中最好看的花。”接着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这花的刺有点扎人。”
王元之闻言顿时气得涨红了脸,没听见后半句,捏着拳头,怒目看向薛明,咬牙切齿开口:“你……你,无礼。”
薛明补充了一句:“词采华茂,可不就是朵花。探花郎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王元之冷哼一声,撂下一句狠话:“明日酒楼,我跟你比诗词文赋,看看我华茂的词采是不是入得了状元郎的眼。”
第二日的酒楼,两个少年自备了纸笔,点了雅间。几株香后,薛明拱手一礼,笑说:“承认了。”
王元之看他的文章心里叹服,面上却不愿服输,还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