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对话后,顾青明白吉温带着威胁而来,这位著名的酷吏行事的方式颇为霸道,从他笑中带着杀意的语气里能听得出,今日他必须要逼顾青就范。
顾青能理解他的心情,毕竟自己挡了他的财路嘛,换谁不急?再说这份清单的背后,站着的大人物可能不少,李林甫应该是拿大头的,剩下的小头也是一笔不菲的横财,值得许多朝廷大员争抢了,吉温大概便是被人推出来当出头鸟的。
左卫长史不过是个小角色,连朝堂权力中枢的边儿都挨不上,只不过恰好不幸掌握了签押清单的小权力,偏偏这个权力无法绕开他,流程上若出了纰漏,很容易被御史台的御史们抓到把柄,如今朝堂上分三派,东宫,李林甫,杨国忠,李相位极人臣,但也不能一手遮天,朝堂上仍有无数敌人等着抓他的把柄,将他拉下马。
这便是吉温不得不主动登门的原因,先礼后兵,首先试着和平解决麻烦,如果和平的手段解决不了,那么便等着他们的报复手段。
最为难的人是顾青。
从本心来说,顾青不愿签押,他不喜欢卷入派系和麻烦,。
做了决定后,顾青的心里虽然仍有些堵得慌,但还是露出最友善的笑容,看着吉温道:“吉郎中,此事我不想参与。”
吉温一愣,盯着顾青的眼睛,捋着他那几根稀疏的鼠须沉吟不语,他在思索顾青这句话的意思。
“顾长史说‘不想参与’,是指……”
顾青笑道:“就是字面意思,不想参与,我不愿签押,也不愿招惹麻烦,我不会给你们增加任何阻力,更不会将此事上告,就当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相信以李相和吉郎中的本事,一定有绕开我也能达到目的的法子,吉郎中,我说得够明白了吧?”
吉温下意识点头,随即狐疑地盯着他,道:“你……果真不会上告?”
“不会,这件事我一丝一毫都不想沾,也希望李相和吉郎中莫逼我沾上此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送给我的十几个箱子,还稳稳当当放在后院厢房分文未动,离开时还请一并带走。如何?”
吉温露出迟疑之色。
左卫长史的签押是必经的流程,如果顾青答应签押的话,这件事的完成度可谓完美无瑕。但是顾青已把话说得很清楚,他不愿沾上此事,那么这道必经的流程也不是没有权宜之法,只是需要在左卫里买通更多的官员,以及在清单留存三省时做一些手脚,至少在书面上做到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那么御史台那群碎嘴子的言官便拿不到把柄,东宫和杨国忠的党羽也拿李相无可奈何。
关键在于顾青的态度,如果他能遵守诺言不上告的话,这件事仍然算是完美解决,十万贯的巨款稳稳到手。
顾青果真会遵守诺言吗?吉温这种官员人性差不多都快泯灭了,他连自己的亲爹都不信,怎么可能会信顾青?
但吉温相信李林甫,准确的说,他相信李林甫的权势。
顾青为何妥协?为何不愿沾上此事?说直白点,他怕了,他害怕李林甫的权势,如果他更聪明一点的话,就会知道李林甫在天子心中的地位,纵然此事告到天子面前,也不一定能撼动李相,这个事实大家都清楚。
人有敬畏恐惧之心,便知道做人的进退分寸,知道屈服于强者定下的游戏规则,顾青这位少年郎显然是个聪明人。
“顾长史说话算话?”吉温盯着顾青的眼睛缓缓问道。
顾青含笑点头:“说话算话,下官的人品向来与才华一样高,吉郎中定要相信我。”
吉温深深地注视着顾青,随即嘴角一勾,露出一抹不知是嘲讽还是无谓的笑意,然后起身告辞。
顾青很有礼貌地将吉温送到大门外,亲眼看着他顺手带走了十几箱子的重礼,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顾青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
“我做错了么?”顾青失神喃喃问自己。
性命重要还是所谓的正义重要?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顾青已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
第二天,顾青进左卫应卯后,径自来到李光弼办公的屋子。
李光弼今日的脸色有些难看,见顾青进门行礼,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清单的事,处理了吗?”李光弼问道。
顾青沉默片刻,道:“处理了。”
“哦?如何处理的,说给我听听。”
顾青苦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签押,也不愿招惹他们。”
“背后的人是谁?”
“户部郎中吉温,吉温的背后……是李相。”顾青老老实实道。
李光弼一惊,随即抿紧了唇,脸色愈发难看。
顾青叹道:“李叔叔莫怪我,不得不承认,我惹不起李相。”
李光弼声音发颤,显然在努力压抑怒火:“就这样眼睁睁看他们贪墨十万贯?这可都是大唐子民辛苦劳作从嘴里抠出来的民脂民膏啊!”
顾青垂头低声道:“没错,可是我们纵然告到天子面前,李叔叔觉得陛下会治李相的罪吗?”
李光弼一愣,满腔的怒火仿佛被人戳破了一个洞,瞬间泄气了,颓然地垂着头黯然叹息。
天子若非明君,正义与邪恶的定义便很模糊了,裁决善恶的权力掌握在天子手中,天子有能力将善恶颠倒,那么,纵然豁出性命对抗邪恶,意义在哪里?
李光弼声音变得嘶哑:“那么,他们接下来会如何做?”
顾青低声道:“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