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人前呼后拥上了**山,山下的草地成片茵绿,绵延到几座山的脚下,或绕着山头向南方铺展开来,玉带般的河道从草场中间横穿而过。配着腰刀粗犷的牧民指着脚下的草场说道:“从这边开始,还有那座山的后面,全是我们放牧的草场。”
李嗣业扭头转向西边,尽头处草色变淡了一些,再往远处出来发声的垦民之一叉着腰,紧皱眉头硬气地站在李嗣业面前,倨傲地翘起嘴角叉手道:“官爷,让百姓垦荒开田可是节度使李中丞的决策,你现在不让我们在此处开荒,倒是让我们摸不清头脑,我们到底是该听你的,还是该听李中丞的?”
“哼哈,”李嗣业不禁被他给气笑了,这才是真正的刁民,把他发出的政令和告示当做武器来攻击他人,他若是整天坐在都护府中,不出来亲自考察,坐在家中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庞岳从旁站出抽动腮帮冷笑道:“刁民,你可知道在你面前的是谁……”
李嗣业伸手拦住庞岳多嘴,背负双手仰头说道:“自然是听我的,北庭节度使李嗣业只知道发布公文奖励开荒,却不注意保护草场和山林,等某回去以后,就立刻命他重新拟定告示。这田舍汉是干什么吃的!制定个告示都这么不严谨!他难道不想干了!干不了可以滚回高陵乡下种地去!”
庞岳在一旁吃惊地张圆了嘴巴,竟然还可以自己责骂自己,这类操作他从未见到过,简直大开眼界。
这帮牧民和垦农也骇得不轻,在他们的眼里,掌握北庭军政大权的一镇节度使就已经顶天了,这位随便一开口就要让他滚回乡下种田,官位岂不是在山头上举目眺望,天边白云悠悠向西游走,大漠黄沙尽头有孤雁振翅。他也决定继续向西走,巡视一下北庭管辖范围内几个守捉城。
他对身后的庞岳开口问道:“庞判官,出行的时候带笔墨纸张了吗?”
“中丞,带了,就在我马背上的牛皮袋子里。”
李嗣业左右顾盼,口中说道:“就在这里找个地方,我要给岑参去封书信,让他重新以都护府的名义出具一封告示。”
庞岳身体没有动弹,犹疑地问道:“中丞,我们不回去吗,还要写信寄回去?”
“当然,”李嗣业说话很简短,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他紧接着说道:“轮台往北还有几个守捉城,我们一并巡视过去。”
庞岳叉手称喏,立刻下山去从马背上取文具袋,燕小四几人则找了一块不小的石头,把较平坦的一面翻上来,可暂且当做案几。他们收拾齐备,庞岳也抱着文具袋上山来,把袋中的纸张取出,找了两块小石当做镇纸。庞岳亲自跪坐在一旁磨墨,心中大喜庆幸,李嗣业亲自动笔写信,真是难得一见,右相交代要李嗣业亲手笔迹的事情,竟然这么快就要实现了。
他将亲手磨好的墨与砚台放到野生案几的一角,用小篆笔蘸饱了墨汁,然后递到了李嗣业手中。
李嗣业抬头默想片刻,突然扭头对觑了一眼庞岳,伸出笔说道:“我忘了你也是读书人,要不这信由你来代笔吧。”
庞岳代笔是没问题的,他虽然文墨不通,但练字的水平还算可以,他险些就将喏脱口而出。幸亏外置的大脑让他保持清醒,眼下是得到李嗣业亲笔字迹的最好机会,必须得想个办法推脱过去。
他灵机一动,连忙伸左手捏住右腕,故作愧疚惋惜地说道:“我本想替中丞代笔写信,无奈前日骑马时伤到了手腕,实在无法执笔,还请中丞多多见谅。”
李嗣业欣欣然笑了:“没有关系,回去之后休息两天,到军中医官处领一些金疮药,好好治疗手腕。”
他身边除了庞岳之外,都是些粗俗的军汉,哪里会写什么信件文字。只好为其难自己提笔开始书写。信件完全是以白话文的方式写就,大概内容就是有人利用朝廷的告示,侵占草场和山林,你立刻重新拟定一个告示,要求垦田的百姓不得超出荒田的边界,并要求农民开荒前到都护府进行登记造册,私自开荒不进行登记者,不但不给予补贴,第二年还要强征租庸调。
就这么短短的一二百字,他勾画涂抹了好几次。庞岳偷偷探头过去一看,不禁皱起眉头,李中丞的字写得真差好丑,行草不似行草,楷书不似楷书,字体东倒西歪,中间还有几个错字,简直不堪入目。
他庞岳的文字水平就算是倒数了,没想到还有比他更差的,连书写的内容都他奶的是大白话,看来这位李中丞真的是除了打仗杀人之外,什么都不会。
李嗣业搁下笔墨,把写好的纸张揭起来,口中轻轻吹吐着凉风将墨迹晾干,又折叠起来伸手交向燕小四,口中边说:“小四,你立刻回去把这封信带给岑参,命他立刻重新拟定告示,张贴于北庭各地。”
燕小四刚要伸手接过,庞岳突然插嘴叉手求道:“中丞,我忘了家中有重要的事情忘了,所以我愿意替燕校尉跑一趟,把这封信带给岑书记。”
李嗣业故作不知他的用心,犹疑地问道:“身为节度判官,怎么能行这跑腿传令的勾当?于礼不合。”
“中丞莫要责怪,庞岳正是要多多体验那些传令兵卒们的不易,请中丞恩准。”
“这,好吧。”
庞岳最终持着信件下山纵马而去,李嗣业遥望他身躯化作的黑点,鼻孔里喷出一股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