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娴见之一愣,“这是苏折给你的?”
贺悠脸上笑容莫名,道:“拿着吧,这约莫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们转交东西了。”
“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这个意思。”贺悠顿了顿,又道,“你问我今日找你来是为了何事,便是来和你诀别的。”
沈娴眉头跳了两跳,“诀别?”
各色酒楼里的招牌菜陆续被送了进来,依次放在桌上,色香味俱全。
酒是一样的酒,菜也还是一样的菜。她想起以前和贺悠在这里吃吃喝喝的时候,哪次不是尽兴而归。
只是而今,一眼看去,沈娴全无胃口。
贺悠却自顾自地往她碗里夹菜,道:“你说得对,以前是我想事情太简单了,人怎么可能随性而为,而且还是身在这么个波谲云诡的京城。”
贺悠说,“我还有仇没有报,等我除去了贺放,贺家就只剩我一个儿子,我还有贺家一大家人要照顾。我不能让贺家落得个像秦家那样的凄惨的结局。”
沈娴沉默了一会儿,问:“你都想清楚了吗?”
“嗯,我想得很清楚,我不能潇潇洒洒地去和你谋其他事,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有个一官半职,将来还有升迁的机会,能过安稳日子,便极好。”
沈娴自认为很了解贺悠,因为他一直是一个单纯善良到一眼就能看穿的人。
可是现在,她忽然有些看不穿了。
沈娴只笑笑,道:“可怎么到现在我还觉得你是装的?我认识的贺悠,分明不是你所描述的这个样子。”
“对不起,我骗了你。”贺悠道,“从京城到南境,这一路上来回,我都骗了你。我是皇上派遣去盯着你和大学士的,而我也确实在这么做,从未违背过我的初衷。那一面才是我装的。”
沈娴脸上的笑意,渐渐就淡了。她盯着贺悠不说话,看了他良久才低低道:“我不信。”
贺悠若无其事地吃着菜,道:“事到如今,你信不信一点都不重要。到现在还最不清醒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沈娴沉默。
“别忘了,当初是你不顾一切要跑回来的。也是你提醒我让我看清我们家的形势的,现在我如你所愿了,你应该感到高兴了吧。”
贺悠提醒道:“别愣着,吃菜。我记得以前这些都是你爱吃的。等这顿酒菜散了以后,我走我的康庄道,你走你的独木桥。你我互不相干。”
原来请她来吃酒,与她诀别,是这个意思。
沈娴觉得很有些灰心丧气,许久她却云淡风轻地笑道:“这样也好,你我提早划清界限,免得受我牵连。你现在这样,总比变成第二个秦如凉要好。”
“你能理解,我自然高兴。”贺悠提起酒杯,要敬她,“好歹你我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吃饭喝酒,这杯酒你喝是不喝?”
沈娴道:“当然要喝。”
于是贺悠把旁边早就斟满的一杯酒递给了她。她与贺悠碰杯互敬,然后毫不犹豫地仰头而干。
沈娴还道:“既然是诀别的,你我也应该和往昔一样尽兴。如此才不辜负这一顿好酒菜,也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她不太知道这些酒菜的滋味,没有去细品。吃在口里味同嚼蜡,但是她却一刻不停地往肚里咽。
贺悠说,“沈娴,对不起。”
沈娴囫囵道:“说对不起作甚,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我听一次就够了。往后祝愿你能够顺顺利利走下去,替你奶奶和青杏报仇,保护你贺家安然无恙,你身为贺家嫡子,理应光宗耀祖。”
贺悠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沈娴又道:“不想惹火烧身的话,你我往日情分在今日一别两散。往后不论我结局如何,生死都与你无关。”
沈娴又喝下一杯酒,微阖着眼,眼眶还是禁不住有些发红。
贺悠眼神润了润,深吸一口气,推开座椅站起来,转身去面对窗外。
沈娴轻声道:“我只问你最后一句,今日的一切,你都是认真的是不是?”
贺悠咬紧腮帮子,一字一顿地回答她:“不仅我今日是认真的,往后我做的任何事也都是1;148471591054062认真的。沈娴,不要再把我当朋友,因为从今往后我只会为我自己着想。你若还心存侥幸我会帮你,那样只会害了你。”
他蓦地回过头,看着她,眼里有泪,却没有夺眶而出。
贺悠寂然道:“当然,这次如果你还能活着的话,也不会再把我当朋友了。如果你不能活着,就更谈不上从今往后了。”
他轻飘飘道:“我说的第二句对不起,都在你饮的那第一杯酒里。”
沈娴觉得心头有些热,喉咙有些痒,无谓地问:“第一杯酒怎么了?”
“皇上要我药死你。”
“嗯,然后呢?”
“然后,”贺悠咬着牙,眼眶通红,“我在酒里下了药。”
话音儿一落,沈娴整个胸膛如火中烧一般,从喉间毫无意识地挤出一缕鲜血。
她双手撑在桌面上,血染红了桌布,像是落下的一簇簇含蕊待放的红梅。
沈娴侧了侧身,微抬起眼帘,双目灼灼地看着贺悠。她伸手一点点拭去了嘴角的血迹,眼里灰凉得没有温度,至此看贺悠像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原来要与我诀别还是好听的,说白了这一顿不过是为了毒杀我。到此时此刻我终于愿意相信,你没有装,你是真的要踩着我更上一步。”
贺悠耸耸肩,把眼泪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