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安山一时语塞,女帝又望向跪在他身后的朝臣,“今日在这里慷慨陈词的诸位大人,也甘愿赌上性命么?”
许多人的手心都暗暗沁出了细密的汗水。
薛安山眼眶微红,而后郑重俯身,“臣……臣自当甘愿!”
“那就将你的折子呈上来,其他人若也有此决心,也一并将奏疏递过来。”孙幼微目视着前方,“有影,无影,过了今日午时,便见分晓了。”
黑压压的人群中,只有寥寥数人直起了腰,他们起身将一直捏在手中的奏折交给了孙幼微身边的女官,立,向着魏行贞歪歪斜斜地走去。
“老夫,历经两朝风雨——”
魏行贞目光微垂,笑道,“这恰好也是陛下让我转达给薛大人的话。”
薛安山的步子停在了那里,“……什么?”
“薛大人毕竟是历经两朝风雨的老臣,无论如何,都要留些情面。”魏行贞看向薛安山两边的年轻人,“扶薛太尉回府吧。”
薛安山忽觉半身如堕冰窟,见魏行贞又靠近了几步,轻声在耳边道,“陛下给薛太尉留了体面,至于要不要,您自己回府想吧。”
薛安山一时有些站不稳,魏行贞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臂,“来人,扶着太尉。”
一直站在薛安山身后的几个学生连忙上前,从魏行贞的手中接扶过自己的恩师。
魏行贞才要转身,薛安山低沉地呵了一句,“魏行贞……”
“太尉大人还有何贵干?”
“你到底是什么人……?”
魏行贞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远天,又看向薛安山。
“当年我从司天台调至文渊阁,又被陛下钦点进入凤阁,都是薛太尉您一手促成的,真要论起来,我本应当好好感谢您……可惜了。”
魏行贞略略低头,向年迈的薛安山点头致意,而后便将周遭所有带着忌惮、怨毒或是畏惧的目光都抛在身后,头也不回地向着至玄门的方向走去了。
他的余光再次望了一眼东边初升的太阳,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应该还来得及……
在队伍快要出至玄门的时候,魏行贞终于追上了女帝的御辇。
一直跟在孙幼微身旁的女官悄悄后退让出了女帝右侧的位置,御辇前进的速度也稍稍慢了下来。
“就到这里吧,接下来你就不必再与朕同行了。”御辇上的孙幼微依然闭着眼睛,却好像已经觉察到了一旁魏行贞的靠近,“今日既是你的大喜之日,还是不要让阿嫣等太久。”
“是。”魏行贞点头,“谢陛下体谅。”
“要朕派人跟你一道回去么,”孙幼微稍稍抬眸,面无表情地看向近旁的年轻人,“冯家人若是计较起来,你也有个解释。”
“不用了,臣自己走会比较快。”魏行贞躬身行礼,“恭送陛下。”
孙幼微没有坚持,挥袖示意宫人恢复行进的速度。
魏行贞站在原地目送皇帝的轿辇,直到望见那支队伍消失在道路尽头才收回目光,向着另一侧的道路走去。
在巍峨而庄严的宫墙下,寂静无声的宫前广场只有魏行贞一人孤独地往外走,宫墙上守卫的士兵有不少人正好奇地望着他的背影。
魏行贞的步态在大周的贵族之中颇负盛名。
传言几年前,年轻的镇国公狄扬曾在清明时,邀三五好友踏青,当时为了能看魏行贞多走几步,他竟趁着众人中途下车休息的当儿,割断了所有车马绳索,偷偷把马都放走,以至于最后所有人只得弃车步行回城。
魏行贞身高八尺,腰窄肩宽,单是这样的身姿便已是不俗,更何况他举手投足间一向从容——所谓“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也就是如此景象了。
不过今日魏大人走路带风,再不似往日那么闲适。
很快,魏行贞折入了宫外最近的民居小巷,当他确定自己已经彻底甩脱了宫门守卫的目光后,便踏着大步奔跑起来。
清晨的洛阳街道寂静无人,魏行贞三两步翻上低矮的民居,在屋檐之间跳跃奔行,沿着直线距离向着东南方向疾速而去。
在跳跃与奔行之间,他三两下解开了自己的外袍,玄黑色的祭袍之下,大红色的婚服随风翻飞。
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赶去冯嫣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