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二十一年
腊月初十五。
桑榆县青山镇。
平日不繁华的街道上人头攒动,讨价还价的,高声吆喝的,打闹嬉戏的各种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不绝于耳。
辛苦了一年的乡民在这时候,都捏着家里攒了一年的几文钱在街上采购置办简单的年货。
有钱的扯上三尺布,给家里的娃儿做件新衣裳。
没钱的,扯上二尺红头绳回家哄哄小女儿。
再不济的,称上二斤白面,到过年的时候,好歹让一家子人吃上一顿饺子应景。
家里条件不同,过年的方式不同,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悦和欢笑。
而祝家却气氛沉闷,与外间热闹格格不入。
偶尔还能听到一声两声女子低沉的抽泣之声。
门上白色的楹联,显而易见才办完丧事。
祝家的当家人祝老爹是十几天前忽然去了的,停灵九天入葬。
祝老爹这一去,将原本殷实的家都给拖垮了,家里仅有的钱都拿出来置办了丧事,只留下这个小院子并娘儿三个。
妻子米氏并一儿一女。儿子祝况,是个童生,今年十八,一个女儿祝英娘,今年十三。
偏偏,在祝老爹下葬的第二日,本家的人就来闹了一场,推搡之下,将祝况给推到在地,晕厥了过去。
眼下又是快要过年的时候,家里一点儿年货都没有也就算了,儿子还躺在炕上,这都三四天时间了,由不得米氏不哭。
祝家族长祝福贵昂首挺胸的推门而入,陈旧的木头门发出吱呀声响,让人觉得格外沉闷。
“小六子啊!”祝福贵扬声喊着。
小六子是按照排行喊的,本名叫做祝况,在这一辈里行六,惯常族里的人都喊小六子。
虽然排行是小六,却是这一房唯一的男丁。
作为唯一的男丁,祝况就成了这个家里要顶门立户的人。
可是,祝家族中没人觉得祝况能顶起门户。
“三叔来了?”祝况的母亲米氏听到外面的声音,忙就迎了出来,语气客气,可是面上却一点笑都没有。
对于米氏这样,祝族长显然不满意,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米氏。
从祝家族人在男人尸骨未寒的时候来家里闹事,还让唯一的儿子受伤,米氏就有了心结。
尤其是对祝福贵这个族长寒心,他虽然没有参与进来,但却是纵容的态度。
她男人活着的时候,对待族长是真好,有什么都记得给他留一份,那时候,族长也是一口一个侄儿,比亲儿子还亲。
可现在……
米氏难受,又能有什么办法?
虽然男人活着的时候,给儿子谋了一个衙门里书吏的差事,可儿子眼高于,将来出人头地,登殿阁上楼台,成为人上人。
之前就说了,不会去衙门里当差。
可他也不想想,这世上,哪有这么多能成为人上人的人?
大部分的人还不是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
他们这样的人家,能有个在衙门里当差的就不容易了。
这两日,米氏已经托了相熟的妇人收了一些衣裳来,打算洗衣裳贴补家用。
只她一个女人,要撑起家业,却是千难万难。
不理会米氏,祝族长已经迈着步子走到了屋里。
“小六子,听说你病了,三爷来看看。”祝族长坐在椅子上,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说道。
“三爷您客气了,我是小辈,哪有让您看我的道理?”祝况说话,作势就要起身。
养了这几日,他也养的差不多了。
对原主的身份记忆也都做到了融合,眼前这位是什么人,他当然清楚。
他倒是想和这位反目,可是,这个时代却是族规大如天的时代,要是真的与族长反目,以后自家在祝家也过不下去了。
他孑然一身也就罢了,这个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老娘等着养活,不能意气用事。
祝族长却忙就客气的将祝况重新扶着躺下,口中说着:“都是一家子骨肉,何必这样生份,你病着,我难道能挑理?”
这样的热情,可不是好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尤其是在了解这个人本性的情况下,祝况着的米氏红了眼睛。
她的儿子终于长大了,可却是这样的方式长大的。
想到此,米氏越发难过。
米氏不知道,祝族长也不知道,祝况已经不是以前的祝况,而是换了芯子的后世之人。
祝族长面色不好看了,为了孙子还是想争取一下。
“小六子,衙门里不好混,你这样的性格,可……”
想了想,祝族长回头对米氏说道:“小六他娘,我不是说,你也知道,他这性格,书生意气,要是在衙门里,只怕要受委屈。”
他就不相信了,米氏一个女人,听了自己这话能不怕。
米氏确实因此而迟疑了。
不等米氏说话,祝况开口了:“三爷,那衙门也不是龙潭虎穴,咋的我去了就要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