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妈在他们离开后才走进病房。病床上的老爸面色灰败,口鼻上罩着氧气呼吸器,一双眼睛无神地半睁着,见我们走进来,眼珠才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我身上,随即移开了。
方才一直憋住的眼泪突然决堤般汹涌而出。这眼泪并不仅仅是后怕,更是明白自己将如何做出抉择,为自己无法到达的另一种人生而遗憾。
“我……我留下来。”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我毕生的力气,“不过让我先和她说一声,免得她为了等我而错过晚饭。”
我不可抑制地轻颤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给她发消息,手中却突然一空,手机转眼已经被老妈抢了过去,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走到窗边将手机朝窗外用力地一掷,手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终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几个箭步冲到窗边搜寻着手机的影子,却发现窗外是一片为了提高医院绿化面积而移植的一片树林,手机早就不知所踪了。
“你……”我忿忿地转头看向老妈,但只一瞬间愤懑便被浓浓的遗憾淹没,“我只是想给她发条消息而已。”
“既然你已经决定留下来,长痛不如短痛不是么?知子莫若母,以你的优柔寡断,一旦和她再次联系,你就不能真正放下。所以你最近还是不要有联系工具的好。”
看着老妈当下与之前的示弱完全反转的神态,我觉得陌生又可怕,“你这是准备软禁我?”
“你太夸大其词了,这也是为你好,也为了你爸的身体着想,你难道又想气他一次?”
我不再说话,内心却再度动摇起来。即便日后当真不能和小小共度余生,也不会再喜欢上另一位女性,但我真的要将自己的人生加注在父母的期望中吗?方才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做出了抉择,但此刻我再一次举棋不定。她说得对,我一直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所以她最不该做的事便是在我仍犹豫的时候,就显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正当我犹豫不决时,我脑海里突然想到那个城市塔的夜晚,那个被许许多多甜蜜的记忆所掩埋的酸楚的夜晚,在昏暗的夜色中小小站在台阶上俯视着我,目光中似乎有斩不断的粘稠悲伤。“这是我写给你的信,答应我,在你最迷茫的时候去取,好吗?”
我伸手隔着衣服的布料准确地将那枚钥匙攥在手心里,它一直悬挂在我颈间,紧贴着我的皮肤。我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少见地,我当机立断地转身朝病房外走去。
“来宁,你去哪儿?”老妈在身后叫住我。
“去买书啊,你扔了我的手机,我总地找些什么打发时间吧。”
“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她一边说一边按下呼叫按钮寻了个护士小姐临时照看老爸,又麻利地给嫂子打了个电话,通知她赶紧再过来一趟。一切安排妥当了,我才得以在老妈的陪护下走出了病房。
我们打车来到我和小小第一次约会的地方,走过逼仄狭窄的通道,最终抵达了方寸书店。我一早就料到老妈会跟着一些来,于是带她到书店里逛了逛,作出认真挑书的模样,然后借口去洗手间让她帮我守着书,从她身边离开了,到存信处以钥匙作为凭证换取了小小两年前写给我的信。
我将心小心翼翼地折叠放进兜里,突然发觉现在是绝好的不告而别的机会。但真要如此吗?想到老妈仍在原地等我,我便满怀愧疚地打消了不告而别的念头,朝她所在的方向走去。在原地找到她后我又朝购物篮里放了几本书,到前台结完账后离开了书店。
当晚我寻了个机会到洗手间读信。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取出信纸摊开平整,视线甫一落在信纸上她飘逸遒劲的字迹上,眼眶不由得变得通红,到后来我不得不打开水龙头,借助水声掩盖自己的啜泣。断断续续地将信看完后,我在洗手间平复了许久,用冷水洗脸,直到眼睛看上去不再红肿得明显,才离开洗手间。
病房内老妈压低了声音在讲电话,即使音量小,话语中的愤恨却昭然若揭,我丝毫不怀疑如果电话那头的人站在她对面,她会立马扑上去扼住那人的咽喉。一个念头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仿佛在黑暗的隧道中行走而发现了前方的一丝光亮。
老妈并没有注意到我已经从洗手间出来了,恼怒地挂断电话后,一转身看到身后的我明显愣住了,不等我出口询问是不是小小的电话,她便抢在我之前开口道:“来宁,今天很晚了,你先回家休息吧,今晚我留在这儿照顾你爸。”
“没关系,像之前那样你睡看护的小床,我睡沙发就好。”
“不用了,既然你爸都醒了,就不需要这么多人守了。来,我送你到医院大门口。”老妈不由分说地牵起我的手,领着我朝病房外走,我拗不过她,只得顺从地跟在她身后。
“是小……夏小佑吗?”
身前的人没有说话,只是攥着我的手紧了紧,好似怕我挣开她。我没有勇气甩开她的手,只能寄希望于小小,乞求她能寻到我并拉住我。可眼见着将要抵达医院大门了,那一点希冀也愈发渺茫起来。我蓦然想起口袋里的那封信,于是在原地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