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的热血豪迈在飒飒的秋风催促下化作难舍的别绪离情。
苏锦翎不知自己是如何步下的台阶,待她走出奉仪门,看到那一字排开的三匹骏马,再看到他们身后密麻如林的军士,方发现那暂时被她遗忘到脑后的别离如今真实的迫近的逼到眼前。
她不禁止住脚步,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三个男子,一任风卷起长发,雾一样的遮挡在眼前。
“锦儿……”
苏穆风轻唤了一声,驱马上前。
她立刻拨开了碍事的头发,开心的叫了声:“哥……”
眼前的他身披黑甲,手持长槊,剑眉星目,英武非凡。
见这个自六岁起就郑重对她说“我会保护你”的男子而今要带军远征保护天昊一方百姓,心中顿生出无限感慨。
烈王骁勇善战,苏穆风自小耳濡目染,且熟读兵法,于无数次的皇家战事内测中屡占鳌头,这也便是为什么他虽从无战斗经验,却是被皇上批准带十万兵出征讨逆的重要原因。而此番情势严峻,烈王亦在朝上,却没有请战出师……看来,烈王是想要儿子于战场上得到真实的历练,让烈王世子的名号更加实至名归。只是真枪实战远胜于纸上谈兵,刀剑无眼,苏穆风……此番真的能够建功立业平安凯旋吗?
“锦儿……”似是感觉到了她的担心,苏穆风的声音带了些许安慰与豪壮:“听说洛城的月纶花开得很美。花有四瓣,每瓣各是一种颜色,据说若是能采到五瓣的月纶花,便可许一个心愿。锦儿,想不想看看五瓣的月纶花?”
湿意满眼,浸得那双眸子愈发晶亮清透:“若是能看到五瓣的月纶花,请它保佑我的哥哥能够平安归来。”
苏穆风心头一热,然而……哥哥,依然只是哥哥……
不过,也好。
此番一去,吉凶难料,虽有自信,可是沙场风云,变幻莫测,若是……她亦是会为自己伤心的吧?
心虽苦涩,却于唇边扯开一个灿烂的笑,使得那刚劲的面容愈显豪迈:“好,为兄会将月纶花带到锦儿面前听锦儿亲口许愿!”
苏锦翎抿紧唇,竭力笑得粲然,将盘中之物奉上。
苏穆风仅看了一下便飞快的瞄了宇文玄苍一眼,思谋片刻,沉声道:“既是锦儿不想让自己的心血沾上血腥,为兄又怎会违背锦儿的意愿?”
如此,岂非自欺欺人,这满眼看不尽的将士如林,如何能不沾染血腥?又如何不违背她的意愿?
或许战争亦是对的,只有被鲜血浸润的土地,才能开出更美丽的鲜花。
可是,这是多么残酷的美丽?
抬了眼,只觉朝阳之辉虽极尽温柔,却也刺目。苏穆风蒙在金红的光中,战甲跃动殷殷的红光,有着豪迈,也有着悲壮。
她咽下喉间艰涩,依然笑着:“镇军大将军,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苏穆风敛了神色,目光炯亮,拱手为礼,撤马退后。
于是,一袭冰色长袍便映入眼帘。
依旧如往常一般,无论何时何地,永远是这么闲淡随意。
宇文玄逸坐在马上,无论是姿态还是神情皆是轻松无比,手亦是闲闲的握着缰绳,好像不是要带军出征,而是要去远足。
袍摆与敞袖于风中翻卷,似要化为羽翼御风而飞,就连座下一身浑白的战马亦好像要生出两翼,只需腾身一跃,便会载着主人向着朝阳驰去。
一切都似在浮动,却只有一双眼……静静的,眸底簇亮,一瞬不瞬的望住她。
刹那间,好似琼花飘落,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对她说……琼花一年只开一次,我已是多年无暇观赏,今日得见,甚幸,有美人相伴赏花,更幸。不知来年是否还有机会来此赏花,亦不知锦翎姑娘可否愿陪本王赏花?
眼前模糊复清晰,却见他笑意微微,似血丹唇微启,轻轻吐出一句,飘在凉凉的风中,送到耳边:“你今天真美……”
她急忙垂下眼帘……否则,她真的会忍不住哭出来。
奉上盘中之物。
却听他笑了。即便不去看他,依然可见往日的妖蛊魅惑。
“既是镇军大将军不肯违背姑娘心愿,宇文玄逸又怎会让姑娘伤心?”
此语亦极是豪迈,然而落在苏锦翎心中,却是春日里,他于知语亭中,于帘幔翩跹中轻轻拂动琴弦,亦是极为随意的说道……不过是被曲中之情所感,不禁思想若是得此佳人,必不负她,不让她在这大好春日伤心难过罢了……
“王爷,凡事请多加小心……”
她不知这句是否说出了口,只知待视线清晰之际,有一道光芒刺痛了双眼。
光芒中,一银甲之人正端坐在烈焰火驹之上,腰身笔直如松,长剑映日折光。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见那银亮与火红的极致交映,是一种触目惊心的明艳。
人就这么定定的望住他,竟忘了前进。
一时间,满目的金戈铁马皆不见,满心的哀伤郁结皆烟消云散,只余一个他,只有一个他。纵然相隔数步之遥,心却已紧紧的贴在一起,纵然此时无声,然而他所想的,她所想的,一切的一切,已尽在不言之中。
常言此时无声胜有声,原是无声更有情。
已不知是谁走到了谁的跟前。
朝阳徐起,光芒万丈,笼着那两个人。
没有人能看清那二人眼中的神色,却只见他们一动不动的凝望着,凝作这萧瑟秋日中的一双极美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