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蜀江上,江水清如蓝。尔来走尘土,意思殊不堪。
况当岐山下,风物尤可惭。有山秃如赭,有水浊如泔。
不谓郡城东,数步见湖潭。入门便清奥,怳如梦西南。
泉源从高来,随波走涵涵。东去触重阜,尽为湖所贪。
但见苍石螭,开口吐清甘。借汝腹中过,胡为目眈眈。
新荷弄晚凉,轻棹极幽探。飘摇忘远近,偃息遗佩篸。
——苏轼《东湖》节选
在萧萧冷风,滚滚黄尘中走了整整十天,我们才到了陕西凤翔。
风翔古称雍州,相传秦穆公之女弄玉善于吹笛,引来善于吹簘的华山隐士簘史,知音相遇,终成眷属,后乘凤凰飞翔而去。唐时取此意更名凤翔。
入了城门,我发现这凤翔县虽不够大气繁华,但也足够热闹。街道两旁的货郎真不少,卖皮影的、麦秸画的、剪纸刺绣、彩绘泥塑、木版年画,应有尽有。难怪在现代,凤翔被誉为“民间工艺美术之乡”。
马车在县衙门外停住,子瞻客客气气地掏出诰命递给门卫,站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儿,一个发须灰白,身着官服的老人快步走了出来。
“苏子瞻,总算把你盼来了。”老人的声音洪亮有力,一脸笑意,面色有些猪肝红色,像是饮酒过多的迹象。他上下打量了子瞻一番,感慨道:“百闻不如一见,果然青年才俊,气宇轩昂啊!我是宋选,凤翔太守。”
子瞻赶紧拱手致敬,“宋大人好。”
“无须多礼。”宋选拍了拍子瞻的手,“走,你们住的地方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我带你去看看。”
“有劳大人。”
一路上不时有平民热情地跟宋选打招呼,他都点头致意,看来是个亲民的太守。
“子瞻啊,凤翔虽比不上京都繁华,但也是个好地方。听说你喜欢喝酒,你可曾听过咱们凤翔的‘西凤酒’?”
“唐代西凤酒就有‘甘泉佳酿,清冽醇馥’的美名,下官早就想一尝为快了。”
“哈哈哈哈”,宋选爽朗地大笑,“我担保你在凤翔,有喝不完的西凤酒。”
我在马车内叹了口气,我“酒经杀场”的经验果然没错,看那宋选的面色就是一个嗜酒之人,只怕子瞻的酒量会让他失望的。
“看,这饮凤池后面不远处那所庭院,是我给你准备的地方。就在我家隔壁,以后咱们可以日日把酒言欢,切磋诗文。”
“日常用的东西我吩咐人基本备齐了,你还有什么需要,跟我管家说一下,让他去办。”宋选拍拍子瞻的肩膀,“宅子有些旧了,不过周围景色还是不错的。”
“有劳大人费心,下官感激不尽。”
“你们先收拾收拾,我先回府衙了,晚上来找你喝酒。”
“大人慢走,恕不远送。”
任妈妈他们从车上卸了行李开始收拾起来,我与子瞻在院子周边转了两圈。花草植物本就很少,再加上已经入冬,都凋零得差不多了,看上去冷冷清清的,没有生机。
“这宅子好破旧啊!”我走进客厅,不满地说。
“旧是旧了点,破还不至于吧?”子瞻抬头打量了一下梁柱。
我凑近窗户看了看,榫头已有些裂纹,随手一推,窗链发出一声细长的“兹嘎~~~”。我拿指尖轻轻戳了下窗纸,立马出来个窟窿。
“还不破?”我撅噘嘴,“风露透窗纱是种意境,但北风破窗纸就是悲剧了。”
他笑了笑,“那你换成丝绢不就得了。”
“我不过才看了一样而已,不知道有多少破东西要换。”
“弗儿,过来。”他招招手,看着我眼睛,认真地说:“你记住,境由心造。屋宽不如心宽。心安茅屋稳,定菜香。”
我偏着头问:“你当真一点不介意?”
他正色道:“古之君子,不择居而安。身为男儿,当有身居陋室,而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襟。”
“好好好,你做圣人,我做衣足饭饱的俗人。”
他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说说而已,又不是真要你去受冷风吹。你哪里想改想换,都随你。我只要门前万竿竹,堂前四库书就够了。”
“知道知道。宁可食无,不可居无竹嘛。”我笑道:“我是个俗人,我就要养花。春芍药,夏凤仙,秋丹桂,冬腊梅,天天闻花香。”
“我知道你很想去江南的,如今却跟随我来了这西北。”他有些愧疚地看着我,抿了抿嘴,“没关系,咱们可以造一个小江南。”
“怎么造?”
“不远处不是有饮凤池么,一看到那潭碧水,就让我想起了眉山,还有川蜀的水。‘千里江陵江水色,含烟带月碧如烟’。”他走到窗前,遥望远处,默默出神,眼角和眉梢有一些淡淡的相思。冬日的阳光,看得见光影,却没什么温度,冷冷清清地照在他身上,反倒添了一份孤单。
他也是会思乡的吧,纵然洒脱豁达,纵然随遇而安,他也一定会思乡的。更何况形影不离的子由不在了身边。
“咱们可以引西北凤凰泉水,扩饮凤池为湖,栽花种树。”他扭过头来,恢复了潇洒自如的神情,微笑着问:“你说种什么好呢?”
我想起杭州西湖的苏堤春晓,想到扬州瘦西湖的长堤春柳,以及两个西湖的接天荷叶,不禁说道:“种莲柳吧……”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