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到了在枫华谷,李勖笙曾那样赤诚而焦急地说,会后悔天策府毁了他的人生,在扬州,李勖笙说行军生活不如西子湖畔那样惬意。
他突然想到了在藏剑往扬州的路上,师兄对他说,军人远行并不止是割舍儿女情长,更是为了守护儿女情长。
叶湮轻轻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头顶狭窄的一线天,嘴角漾起暖意。
谁都再也毁灭不了我所想要守护的存在,我已有我的爱憎,我的信仰。
这条命从那样的坎坷中一路走来,定是要留着,做些对得起自己的事的。
李勖笙陷入了一场很长很模糊的梦,就像人死之前,总是会突然闪回生前的镜头一般。
极度虚弱在鬼门关徘徊的李勖笙,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李勖笙站在宽阔的练武场上,机械地劈砍着木桩。一旁铁着脸的李青轩抱着双臂看着他,看到他手慢了,就不冷不热地说——继续
李勖笙嘴唇哆嗦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抬起酸软的手臂继续习武。
太阳炙烤着少年李勖笙的皮肤,他却一声不吭。
李青轩远下扬州,途中托人带信给李勖笙,说是要带一个年龄相仿的玩伴给他,叫他将隔壁的房间收拾干净,过了半旬,却失约未回,迟了好多天才回来,神色疲惫而黯淡,常常对着天空重重叹息。问起那玩伴,李勖笙只是摸了摸李青轩的头,告诉他,那孩子来不了天策府,他不喜欢天策府。
眼神中带着深重的自责和无奈。
李勖笙刚刚入伍,还是个乳臭味干的新兵,十六七岁的他第一次斗殴就发生在军中,且闹出了流血事件,事后被李青轩狠狠毒打了一顿,疼痛刻苦铭心。
——□□乃守护大唐的利器,岂能用来残杀同伴?教你习武,是教你去守护天下之人!
李勖笙第一次带兵出征,惨败而归。李青轩看到他,什么也不说,也不责备他,只是将战事经过问了一遍,然后替他指出指挥上的失误,神色平淡。
——师父,为何不责备我害死了那么多跟从我的将士?
——你心中已满是自责,又何须责备你?重要的是下一次,得让他们的信任和牺牲变得值得。这世间,没有后悔药。
南下扬州,金衣公子翩翩而来,轻剑出鞘,与枪身撞击之声,激荡心底。
纵马紧随,那固执的青年总是任性地出现在自己近旁,说着自己不是很明白的理由。
但是,看着他有些孩子气的眼神,却那么地悦目。
月色之下,金缕玉衣,秀发细碎,柳眉英目。
宛若金银饰物一般精致而独特诱人的气息。
诺言许,爱意抒,□□纵。
生死不离,携手同游。
突然一阵疼痛让李勖笙转醒了一瞬,发觉自己横躺在地面,方才的疼痛源自落地时撞击到的肩膀。周围能看见巍峨的昆仑山脉,身下是正在慢慢变厚的雪层。
叶湮躺在极近的距离,发丝眉梢落满了晶莹的雪籽,若灰若白。清秀的容颜宛若静静沉睡一般,却透出凄美的苍白,几乎要透明一般。
李勖笙嘴唇颤抖着,喉咙却疼得像要流血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强动了动被压在叶湮身下的左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
好冷。
李勖笙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无力支撑沉重的眼帘,阖眸睡去。
两人被发现时,天策军士碰到的几乎是像尸体一样冰冷的两具躯体。
直到有人去摸了摸脉搏,惊呼道:“还活着!还活着!”悲伤的众人才惊觉还有一线生机,急忙用毛毯将两人裹住,送回了营帐。
李勖笙是先醒的,睁眼看到的就是在床边踱步的李青轩。
开口,第一句话是——
师傅,我们赢了么?
得到肯定的话之后,舒了口气,又道——
叶湮在哪里?
得知叶湮就在帘幕对面的榻上安然沉睡修养时,他松了口气,又沉沉睡去。
睡颜安静得像孩子,仿佛放下了一切的忧虑,终于得以安稳地沉入梦乡。
战乱平息,二人康复,转眼已经过去半个多月。叶湮苏醒后不久,一直精神不振,整日由李勖笙服侍着起居。
“阿湮,你看,我命人替你取来了你旧时的金色华服,换上看看?”李勖笙将叶湮从床上扶起,叶湮却笑得有些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