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翔也说过,下棋者,在乎见对方所见,虑对方所虑。」
「在摸索人心这一方面,我确实不得要领。」
「如果不是因为你,内政斗争我是能避则避。」
「有人问我为何不自立为王。我想,有些人生而为君主……而有些人生而为将相。」周瑜似乎顿了顿,叹了口气。
「你若为君,则一定是明君……我就是这么肯定,你不用怀疑。」
室内重归寂静,他没看向周瑜。白子一直没落下,被他紧紧捏在手里。
此时站在外厅里的孙权想,他有多感动,周瑜大概不会知道。就像……他非要让周瑜等对方主动出手,那人也不知道是在保护他吧?
真是,不食人间烟火饭,不懂人情世故谱啊。
得到陆逊一个手势后,周围的侍卫纷纷抽出兵器踢翻案台,却冲向孙权。一些将士惊觉不对,也拔刀相挡,一时间兵器交错铮铮作响。
烛光摇曳里,纸门划出一道道裂口,十几个暗红皮甲的人无声跳出来,将刀架在侍卫们的脖颈上。
陆逊笑道:「有什么意义吗……」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大门外走进一个红衣将领,压制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那人撕破的中衣□□着贲张的肌肉,脸部线条绷紧,双手被结实地捆在身后,鼻梁以上蒙着黑布。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陆逊觉得自己的声音颤抖。
「你现在仍然可以杀死我。」那人虽然被限制行动,却仰着头微笑着说话。
屋外传来震天的鼓声。
「兵临城下了。你说得对,这江东……」陆逊手轻轻向外一挥,「已经不是你的了,孙将军。你若束手就擒,我可以放过其他人。」陆逊淡淡地说道,仿佛已经忘了那人的存在。
未等孙权说什么,周瑜轻抬下巴,吕蒙就受意,将那狼狈的人一脚踢到跪倒在地,抽出剑架在那人脖颈上。
「你觉得拿他威胁我有用?周瑜,那你是真的看错我了。」陆逊摇摇头,「此仇必报,此生无悔。」
甘宁呛咳几声,哈哈大笑:「没错,老子也不缺这条命。」
周瑜忽然觉得颈间一凉,身后一个有些耳熟的稚嫩声音沙哑说道:「放了他。」
他笑道:「凌将军,你主子要的人在那里,不在这里。」周瑜往孙权方向一指,「我不会放了甘宁,就算杀了我也没用。」
「……我不是说给你听的。」凌统看了眼吕蒙,加重了力道,感觉到温热顺着刀柄流过指尖又滴落周瑜衣襟。手指一直在颤抖,凌统并不确定他能够控制住周瑜。在越来越喧嚣的兵戈交错声中,这人安然自若,相比之下他更加心虚。
陆逊忽然一震,摆手道:「别出声。」
屋外的喧嚣声渐弱,一个青年将领走进外厅,丢下手中一颗人头。热血倾洒一地,陆逊看了眼那人头,倏地没了血色。他望着远去的青年将领的头璎,不可置信地缓缓说:「……董袭军?」
「你将我陆上作战的军队都偷换了,也算用心良苦。我只好用水上的人来充数了。」周瑜无奈地说。
相比起室外的混乱厮杀,厅内还是一片僵持,大部份将士仿佛还有些搞不清状况。孙权并不紧张,只是环视着厅内,确认着每个人的状态。陆逊站在一圈侍卫身后,带着压抑的惊慌,看了眼也一脸疑问的孙权,又恨恨地盯着周瑜:「你水上人马……你竟私自将水战军队调到吴郡!」
被刀威胁得烦了,周瑜没理陆逊,反而问凌统:「你为何这么有自信?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年轻,我不会杀你。」
凌统声音微颤:「你这套对我没用。你快不过我手中的刀,不见得有多么好的功夫。」
「程将军呢?我怎么没见到他的人?」陆逊有些忍不住,问身旁的人。
「他的人估计正在清理你的残兵呢。」周瑜嘴角勾起讽刺的角度,满意地看见陆逊脸色发白:「那些与你有隙的流言……果然是为了引了我上钩。」
「我调查过,你的兵力来自你号召的那些所谓被压迫的地方士族。但是你知道,他们都是见利忘义的。之所以不满,并不是因为和孙策有多大仇,而是因为得到的好处不够多。」周瑜不看陆逊,继续说:「你描绘的江东很美好,但是我让他们知道跟着你得到的好处也不过尔尔后……还支持你的,已经不多了。」
凌统经验尚浅,见了这分秒间局势变幻已然手软,只勉强握着刀柄。陆逊闭了闭眼,望向凌统道:「公绩,可以了。」
蚍蜉撼树,令人叹息。周瑜不再感兴趣,拨开凌统的刀刃,走出门外。
隔着重重刀影,孙权紧绷着面孔,目光如炬地盯着陆逊。
他知道孙权在向他要理由,就像他知道即便走出这厅,孙权也不会给他第二次解释的机会。
他也看向孙权,表情阴郁:「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孙权咬牙道:「你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