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未年八月初四,宜开光出行,忌求嗣嫁娶。
离开宴时分尚远,李府门前车马已如流水长龙。往日这些左平城的体面人物,纷纷抛下了矜持,早早赶来为这一盛事增光添彩。
天空中不时一道剑光闪过,遥遥落在三条街开外,再步行前往李府。从外城过来的修士们,用这一方式彰显对李府中人敬意。
一个月前,李家在左平城中,还勉勉强强敬陪末座。但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左平城变天了,甚至云州也要变了。李家大排筵宴,庆祝长女拜入上门,高调地给云州各地世家发请柬,背后没有还真宫的支持,谁信呢?
李沧澜,不是一般地被看重啊。
李海一边矜持有礼地招呼着客人,一边有些麻木地想。
他过两天,也要启程去云海剑派了——一个三品仙门。若在往年,在左平城,也是件大大有光,值得吹嘘的事件。然而在还真宫普照天地的光芒下,他全身上下闪烁的金光,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微弱可怜。
作为李家大郎君,他本来是李府上下集众人视线的焦点,是阿娘的掌中宝,宗族的嫡系,年轻丫鬟们私下议论的对象。谁知世事难料,向来低调的姐姐被还真宫看中,扶摇直上九万米,从此不在凡尘里。
连年轻丫鬟多情的眼波,也幽幽地飘向了大姐的小院,希冀着能够被姐姐带去服侍,沾一沾仙家的富贵。
李府的丫鬟,都是修真世家的丫鬟,按阿娘的大丫头翠红姐的话说,“李府的一条大黄,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比乡间破落户不知强多少倍”。这些“有见识”的丫鬟,自然知道还真宫和云海剑派之间的云泥之别;就算不了解,这群惯于欺下媚上的,在府里的大人物态度产生了微妙的改变后,也纷纷行动起来。
哼,就算大姐以后成就惊人,她们也只是服侍人的丫头;跟了他,日后生下个有资质的子女,兴许被抬成侍妾,也算她们祖坟冒青烟,走了大运。
李海有些敷衍地笑着,一边让贴身的小厮去请姐姐出来——这么多贵客,不能怠慢,他实在应付不来。
刚答对完一拨客人,他微微喘了口气,便看到贴身小厮独自过来,脸上一片惶急的神色。他不由一皱眉,李沧澜,大姐,也许阿娘平日里对她有所亏待,但家族到底对她有养育之恩。现在家族需要她出来站台造势,她却挟恨生怨,不肯出面。如此气量狭小,不识大体,还真宫的上使看在眼里,能对你李沧澜有几分好印象?
想到还真宫那个温柔亲切的女上使,他心中的怒气便是一泄,冷声问道:“怎么了?”
小厮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大郎君,我还没见到娘子,夫人就派人把我截住了——夫人找您,有急事。”
李海一皱眉,嘱咐了几个族弟族妹帮他照顾场面,便随着小厮匆匆前往后院。
“阿娘找我有何事?”他冲进屋内,也顾不上行礼,急道,“阿娘何不去花厅招待客人?今天来得人比想象中的多得多,阿耶和兄弟们忙得分-身乏术,还要去请姐姐。咱家目前根基未稳,千万怠慢不得。”
“叮”地一声,茶盅被一只精心保养,带着鎏金护甲的手轻轻地放在桌上。“小翠,给大郎擦擦汗。”声音不急不缓,悦耳动听。
“海儿,马上就要修行的人了,怎么还如此沉不住气?坐下,慢慢说。”
往日一般亲昵的语气,可是李海却没心情同母亲撒个娇:“阿娘,外面的人都……”
“都等着要见你姐姐是不是?”女声变得有些低沉,“坐下,翠红,给大郎倒茶。”
看着李海乖乖地坐了下去,接过了茶,坐在上首的女人才满意地开了口:“你啊,不是修炼,就是在外面交际,对家里关注不多,心思也粗糙了些。澜儿刚及笄,一个少女,在外面抛头露面,应酬那些大老爷们,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李海有些无奈。阿娘样样都好,当年放弃了自己在修行上的大好前途嫁给父亲,相夫教子,打理内务,完美地履行了一个修真世家女主人的职责。可在有些地方,想法总是转不过来。
“阿娘,当初您做主,把姐姐洗髓开脉的资源给了我,说是家族的资源紧张,您用‘观灵术’预测过,姐姐资质恐怕一般。我是家中的长子嫡脉,将来修行有成,也能照顾姐姐。可是如今……”
“如今测出你姐姐乃是一等一的好资质,还得了还真宫的青眼。而我不该还拘着她,控制她,不让她见人?”
李海喏喏地陪笑。阿娘这么痛快地说出了他的心里想的,倒让他不知该如何接话。
女人短促地笑了声,继续慢条斯理地道:“海儿,你和澜儿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是娘的心头肉,掌中宝。娘亲这么做,都是为你们好。你是家里的男子汉,未来注定继承家业,顶立门户。澜儿一个女孩子,修仙又有什么用?将来总归要嫁人的。当初我给她和卓家族长的嫡长子订了亲,难道不是她高攀?澜儿后来被还真宫看中,你和你阿耶都说卓星尘那小子配不上她,我不也麻利地退了婚?”
“我怎么不带她见人?只是卓家、周家、杨家那几家的姑娘,成天在外面到处乱跑,疯疯癫癫的。我怎能让她们带累了我儿的名声?我给她挑选的玩伴,例如孙家的几位姑娘,都是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
李海的头嗡嗡直响。他知道母亲在这方面非常固执,却没想到她错误的想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