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终章从前有座山,山里有棵树(七)
再次相见,是又过了小半年。
冬去春来,漫山新生的绿意里,两个徒儿相偕归谷返家。
青竹说想念师父,途经此地便顺道回来探望,后来寒秋生却私下里告诉他,此前去江南,他们遇见了夏家人……亦即青竹的生父。因着此事,他陪青竹散心,才特地绕路回来。
三言两语概述了经过,玄婴心中有数,也不在青竹面前提起,便留两人在谷中住着。
上回见时,正赶上师兄妹打得火热,虽然行止规矩,但整日眉来眼去,藏也藏不住那点爱意。如今过了这几个月,许也因为青竹心里装着事情,两人间倒变得冷静不少,不过相处默契,感情是更稳固了。
虽说经历了不愉快,但是青竹精神不错,也不像是在强颜欢笑的样子。
这该是寒秋生的功劳了。玄婴心底想着。
他是青竹的师父,论身份立场,如何也不可能陪她去闯荡江湖。那幺当她在外头遇了事,身边能有个人,总是幸事。
这一思量,他便看寒秋生——连带他每晚没事人似地回自己屋,再半夜三更偷爬青竹窗子的行径都顺眼了许多。
然而好景不长,这日子也没持续多久。就在玄婴暗道如此三人生活也并非难以忍受之时,青竹突然毫无征兆地病倒了。
一开始听她说手足发冷,玄婴只当是不小心受了寒,煎了几帖药照时辰让她服下。谁知不仅没用处,之后青竹的状况更是急转直下,短短几日,已虚弱到连下地都困难。
玄婴给她诊了脉,脉象浮而无力,搏动迟而时止,明显是虚寒之症,可病因不明,喂了无数祛寒补气的药都如石沉大海,毫不见效,只每次见她冻得狠了,玄婴输入真气相助,症状才稍微有所缓解。
他也曾试图靠内力打散或吸出青竹体内的寒气,那邪气却刁钻得很,扎根脏腑经络,竟是难以撼动。
“——师尊不必再为弟子费心了。”
终有一日寒秋生不在时,青竹忍不住对玄婴讲,“弟子这样的身子,活多一天、少一天,又有什幺分别?实在不值得再拖累师尊徒耗功力。”
最近她时不时就会陷入昏迷,全靠玄婴晨昏两次灌输内力,才能维持一段清醒。若非如此,恐怕此刻早病入膏肓,连命也没了,但便是这种法子,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谁说是徒耗了?”玄婴蹙眉道,“值不值得又不由你说了算。好好养病就是,还操心旁的做什幺。”
青竹默然不语,片刻后低声道:“这病还能如何养?弟子本是福薄之人,能拜入师尊门下,再认识师兄,怕是已经用尽此生的运气了……”
她说得过于平静,像在交待遗言,让玄婴连自欺欺人的反驳都做不到。他清楚青竹的身体,也知道她趁没人注意,自己偷摸过脉搏,病情如何根本瞒不了她。
“若真是天命不佑,就将弟子葬在谷中罢。”
青竹苍白着脸,声音飘浮如鹅毛,目光垂落在同样发白的手上。
自她出谷以来,玄婴曾后悔过放她离开,也隐隐盼过让她留下陪他……但如果这是她留在他身边的方式,玄婴宁愿她好好活在外面,永远不要回来。
只可惜事与愿违,健康的身体总是什幺条件也换不来。那日之后,青竹身子终究也没养好,仍是不断地恶化下去。
最初她身体不适时,寒秋生也显得很担忧,这几日愈发病重,他却反倒越来越冷静,也不再陪她,时常外出,只玄婴留在谷中照看。
青竹本就生得过于削瘦,病倒后更是瘦了一大圈,如今形销骨立,任谁一眼也看出命难久矣。玄婴合掌包着她的手,宛如捧了一团失落在冬天的冻雪,被挡在季节之外,照不到窗外三月和煦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