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煜长睫微垂,拇指按着食指指节一点一点数过去,思考着要不要再装模作样地喊一声“妈”。
喊是没关系,他喊过许多次。
但骨子里的反叛劲指挥着他朝另一个方向走。
“没事,”方婉静温和地笑了笑,“喊阿姨也没什么不对。”
“就是你这么惯着他,才把他惯坏了。”闻自明说着,语气变得严肃了些,“闻煜,你该喊什么?”
“……”闻煜深吸口气,“妈。”
方婉静扯了下嘴角,那温和笑容一下显出几分尴尬。闻煜反倒比她自在,这才得以入座。
一入座,闻自明自然要问他竞赛成绩的事。
转学的时候闻自明动用了很多人脉,三中的教务处主人就是他其中一个老熟人,吹捧的道喜电话据说白天在公司开会的时候就已经接过了。
闻煜并不很意外,表情平静地拿出奖状递过去。
这东西对他而言如同废纸,而且看样子傅予寒也没有想要拿来留念。
说白了,人比奖重要,而不是像闻自明那样倒过来。
闻自明拿到奖状却也没看,随手往边上一丢,就招呼服务员上菜。
三人吃饭时并不寒暄,一阵杯著碰撞之声后,方婉静第一个搁下了筷子。
她一直等到闻自明吃完,深深吸了口气。
“我想说件事。”
闻自明抬眼。
“自明,”她转过头,依旧温和地笑着,“我们离婚吧。”
闻煜:“……”
哈?
“你说什么?”闻自明蹙了下眉,像是忽然听不懂中文,“我没听错?”
方婉静一字一句地说:“我说,我们离婚吧。”
这样怎么都不可能听错,闻自明眉头蹙得更紧:“理由?”
“性格不合,那方面不和谐,感情破裂……你随便找个理由吧。”方婉静说,“总之我已经想好了,也找了律师咨询,没什么诉求,咱们正常离婚就行。如果实在不行,你希望我净身出户也可以谈……总之我不想过了。”
这几句已经足够直白,直白到不符合闻自明的美学。
他不甚满意:“你以前不会这样说话,是发生了什么?”
“没发生什么,硬要说的话……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生。”方婉静看着他,“自明,以前我一直不愿意承认……其实你并不爱我……不,不对,我应该说,其实你只爱自己而已。”
“你在说什么?你还希望我怎么爱你——我对你不够好?”闻自明说,“我早跟你说过,觉得钱不够用就跟生活助理说,他会……”
“生活助理,”方婉静打断他,无奈又自嘲地笑了一声,“有哪对正常夫妻是通过生活助理沟通的呢?”
有人说,好的爱情让两个人相互成就,慢慢变好。
她从前以为,这和书本上的大道理一样,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仍有偏差。
因为她想,身边认识的闺蜜、豪门太太等等,婚后也似乎各有各的不幸福——缺钱的缺钱,有钱的缺爱,有爱的三观不合,三观合的冷淡如水……这么一比,她的生活似乎也不算那么糟。
但那一天,两个男孩子牵手站在她面前,眼底的坚定打动了她。
对生活抱有期望的人,眼底是有光的。
而那天她回到家,面对空无一人的别墅,她走进本该住着两个人却时常只有她自己在的房间,在梳妆台对面坐下,直面镜中的自己,才发现生活早已抹去了她眼底的光。
年轻真好。
年轻人面对自己的爱情,一往无前。
她也曾勇敢过,不顾那些非议嫁给了闻自明。那时候她是初婚,他的前妻刚去世不久,一个家境普通,一个是当地有名的集团ceo……她是顶着压力嫁进来的,然而——
然而。
在变得更老之前,她想再勇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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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婉静人如其名,是个温婉又安静的人,就连吵架的时候都那么心平气和;而闻自明,他本人就是一本“装模作样”教科书,与人争执也必要占据思想高地,文质彬彬地无理取闹。
离婚是件丢人的事情,对闻自明来说,他必然不会同意。
两人在餐厅包厢内爆发了激烈的争吵,闻煜吃完饭,放下筷子,兴致缺缺地摸出手机。
其实平时,吃完饭闻自明会和他说些话,这时候是不允许他把手机拿出来的。
但闻煜觉得今天对方应该没j-i,ng力管他。
微信上,傅予寒给他发了一个表情包:一只熊憨态可掬地躺着。
这大约是个无声的信号,意思是“我在”。
闻煜好不容易感受到一点熨帖,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些许,回了消息过去。
闻煜:吃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