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妥协,是因泽兰掉了眼泪。
泽兰是故意的。他各种手段都用上,完哈约还是不肯给个痛快,带他直穿盛疆三郡。泽兰气数已尽,回光返照,才蓦然记起他一哭萧敛风什么都应他,觉得这可能是个隐藏技能,便死马当作活马医,用在了完哈约身上。却是管用得吓他一跳,就恨眼睛长在脸上,没法看见这张脸落泪时的美态,该是何等惊天动地。
是夜月圆云疏,天色黑得深沉,衬得月光愈发皎洁无暇。泽兰定定望天,生出些月圆人不圆的伤感来,一时分不清泪水的真假。四周探寻不见萧敛风,明明说过谁让他哭他就揍谁,如今他哭得这般凄惨,怎么他连出现都不肯。
不肯出现,便到梦中找他。泽兰闭眼睡去,完哈约喊他几声,全不给反应。醒时所念极深,梦里果然见到萧敛风,却不是他素来清雅绝尘的模样,反而身着一袭黑衣,在火光之中拖着六川剑朝他缓步而来。房梁烧断砸下,剑尖划地声音刺耳犹如尖叫,萧敛风每近一步空气里的血腥味就重一分,直到被他按进怀里,泽兰才看清他这黑衣原来浸饱鲜血,“泽君——”
泽兰倏而睁眼。
“你做噩梦了。”
完哈约为他拂去眼泪,泽兰才意识这人的手一直在他脸上。原来抚摸是有的,不是萧敛风罢了。篝火正燃,他逆着火光,眉眼更形神秘,泽兰问他:“现在什么时候?”
“快要天亮了。”
泽兰心一沉,“你……你看了我一夜?”
完哈约并不做声,泽兰的百骸九窍全凉了个透,撑坐起身,正要开口,完哈约却说话了:“林间昨夜有狼。”
原是自己多虑,泽兰长呼一气,仍被梦境纠缠,不能彻底放下心来。阿风未能静心修剑,六十四招以后便出关入世,万一行差踏错……好在完哈约已答应他由盛疆直接入金,抵达金都后他先把这人给关起来,再另觅良机逃出,或是扯些议和的借口再回汉境,总之是要赶快回到萧敛风身边,他得看着他。
天边渐泛红晕,缕缕云丝透金。两人昨夜宿于半山林木,目下远眺可见山峦起伏,其间毫无挡阻,宜观新日初升。泽兰是爱景之人,只是身边人不是萧敛风,山水日月再美也没了意思。罪魁祸首还在逗他,随手摘下一朵野花别在泽兰耳上。艳红花瓣交叠盛放,妩媚娇嫩,生机盎然,将他衬得死气沉沉。完哈约又开始乱用词语,“泽君萎了。”
“你再说一遍试试?”
完哈约无辜道,“我说错了吗?泽君睡了整夜,还是一点j-i,ng神都没有,像朵枯萎的花。”
“我要见萧敛风,见了他我能立刻新鲜过来,还能表演三百六十度完美转体后空翻。”
完哈约选择性无视他的要求,理了理他脸侧的花,“泽君笑笑好不好?好不好?”泽兰偏偏撇嘴,完哈约小兽似的呜地一声,讲话都带了哭音,“我守了你整夜,就怕狼来把你叼走,我什么奖励都不要,只要你笑一下而已。泽君,我只是想你开心……泽君、泽君……”
“你卖萌归卖萌,不要越靠越近行不行?”
“分明是泽君使了妖术,不是我要靠近的。”
“……给!老!子!滚!”
泽兰只觉得这对话似曾相似。完哈约被他凶了,低落地退到一旁,嘴上还是念念不忘,要泽兰笑给他看,“泽君好小气,不过是笑一下,我又不要别的。”
泽兰没问这别的是什么,但心中隐约不安,说笑完你可不准再闹。完哈约见他动容,欢喜非常,乖乖抱膝坐着,神情专注,目光郑重,像在等一场世纪之交的盛大烟火。泽兰本想随便扯扯嘴角应付,看他这副模样,忽就笑了出来。
他半倚石上,桃红天地,日出光辉,全落进他眼里。这对眼如此清纯干净,可这唇角半勾,笑得又如此艳丽。柔和日光为他镀金,他似要随时羽化成仙,可妖气又如水漫溢,将完哈约拉入它的深不见底,沉溺、沉溺。
“满意了吗?”
完哈约怔怔点头,似又想起什么,伸手拂去泽兰耳上的花,“它不好看,配不上你。”
泽兰眉眼倏尔冷下,才知自己做错了事。完哈约说不要别的,当真就不要吗?不必为自己找借口,他方才就是勾引,昨夜也不该哭的,他的一切都只该给萧敛风一人。“满意了就快赶路。”
之后他像变了个人,言语行事都十分冷淡。人心不能相通,他到底不知完哈约心中所想,只知时日难捱,有时鬼使神差,拿树枝在地上比划,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写的是萧敛风三字,又盯着发呆。
完哈约自后将他圈起,他正要挣脱,他又收回手去,泽兰方发现他只是要为他戴上面纱。明晚会经安成进金真定南,列沄虽已回京,但追云骑仍然在此布防,完哈约叮嘱他一定听话,不要擅自动作。
换做往常泽兰或会回怼,他被追云骑揍过一遭,还不知他们多恨金族么?可他打定主意不与完哈约纠缠,只应声知道,再多便没了。完哈约低首看见泥地上萧敛风的名字,虽然微笑,眼中不见丁点笑意,“泽君爱他爱得好热闹。”
热闹是这么用的吗?泽兰憋住没问,淡声说与你何干。完哈约答的确与他无关,便起身去看马。泽兰看他离去背影,看出一丝寂寞,藏在稳健步履之中,极难察觉,缘何又给他发现了?
罢了罢了,真当自己是白莲花么?为何要自责,他不过是见色起意,谁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