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阿郎并未唤凤凰儿的名,像是完全将七岁那年偶遇一位白衣仙君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他一力支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小家,于堕雨飘风中,手捧着一串药包,走出一个药铺。见雨水实在太大,便小心翼翼地用油布裹住药,塞入怀中护好。随后便冒雨冲回了那个小院。
那个名叫南十四的汉子,此刻已经去了。妇人却还有一线生机,卧在炕上不住哭泣呻/吟。大约是自家老爷去了,做了寡妇的妇人陡然间老了许多,鬓边生出几根白发,眼眸也变得浑浊。
待阿郎冒雨冲回来时,那妇人听得阿郎脚步声,便恨恨地自炕上将瓷枕摔了下去。哗啦一声,瓷枕在地上摔的粉碎。
你走!妇人在里间声嘶力竭地哭吼。都是你个小煞星!若不是你入了我们家,你叔怎会死的这么早!
阿郎s-hi漉漉的身子抖了抖。
于外间院落中,阿郎突然间茫然抬头望天,那双曾遭天火焚身亦百死无悔的坚定眸子里,如今竟是一片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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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明火1
哗啦!哗啦!
黑沉沉的海水自头顶划开两边, 巨大漩涡成圈往外推开。一圈圈黑色漩涡涟漪中,有一人跃入海中。
上身赤/裸,靛蓝色长裤包裹住极长、极有力的两条大长腿。长腿蹬开水波, 轻易便往前游/行, 去寻找为了沉海的殿下。
叶慕辰每当前行一步, 便挥动刺青纹绣朱雀的胳膊,在水中拨开又一圈水纹。
赤/裸胸膛前的蜜蜡色肌肤在黑海中瞧不清楚, 仿若要与暗影溶为一处。
直到游/行了数千里后,叶慕辰恍然惊觉,原来如此是怎样也寻不着殿下的。这黑海中连片羽毛都浮不起。
他的身子一直往下坠。
索性放弃了挣扎, 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垂眸下视,任由黑海水的力量不断将他扯往海底最深处。
墨青长发垂在肩后,依稀有碎小的星芒跳跃其间。
于一片黑寂中, 有万千细小的声音如同成群的人在说话, 嘈杂地伴随流水一道涌入叶慕辰耳蜗内。
叶慕辰耳朵动了动,凝神屏息去听, 隐约听见那头是嘈杂的天宫白玉阶上出现过的一众仙君们的声音。有人道, 帝尊, 这凤华又下界去了,恐有事端。
一个清凌凌的声线自黑海漩涡内传来,却是崖涘那厮发话了。声音淡淡地似乎自极渺远处传来, 道, 知道了。
那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叫一个说话瓮声瓮气的人拉住了。那两人嘀咕了几句, 随后掸了掸衣袖,躬身后退着出了白玉宫。
叶慕辰不自觉松开原本抱住的双臂, 以手攥拳,俊秀脸上咬到两颊青筋毕现。
殿下方才与他提及过往时,曾细细地叙及这段,他作为一缕残魂托生于凡尘,为一个r-u名唤作阿郎的黄口小儿。在阿郎七岁那年,殿下曾私下凡尘去看他。
但是之后如何,殿下尚未来得及与他细说,他们便又起了争执。
叶慕辰有些后悔,隐隐觉得,若不是他逼迫殿下,一定要那人给他一个说法,与他一道证悟极情……怕他们之间日子也能过得。
叶慕辰就夹杂在后悔与希冀等千百样心绪中,一颗心忽冷忽热,扣紧拳心,指虎在掌心刺入,有蜿蜒血迹落入沉水之中。
赤金色的血,在沉水中浮浮沉沉。
耳蜗内又仿佛传来一个极华美的声音,懒懒地道,帝君,你我之间的百年约,凤华怕是从此不能再来了。
果然是他家殿下的声音。
馥郁又繁华。
仿佛自黑海凝固的浪花中,自水波底部翻涌而来。
于是另外一个声音又道,凤华,你是上界帝君,又不是女子,怎可如此胡闹!
凤华嗤地一笑,咕嘟嘟灌了半壶酒,漫然笑叹道,吾自窥尘镜中瞧上了一人。掐指算来,那人与吾有三世之约。
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
琳琅一串叮咚。
衣袂在风声中飘摇,那个清凌凌的声音的主人似是飞到殿下身边,语气难得的,有些不稳。凤华,你当日亲眼见朱雀焚于天火之下,除非……
风声有一阵没一阵的。
那人静默良久,才又道,凤华,除非朱雀早已以极情证道,成为此方天地间以有情入圣的第一人。否则,断无可能在天火下逃出生天。
凤华冷笑,激烈地与他争执。崖涘!你当日分明允诺了吾,吾将一颗天生五色琉璃心祭炼天地,此方小世界得活,陵光亦可活!原来你当日里言辞凿凿,却是在骗吾!
白玉冕旒轻晃,珠玉相击。
崖涘漠然道,吾之言,皆是天地真言,如何能够骗你?
凤华一噎,随即又咬牙冷笑道,既如此,那你为何阻拦,不让吾下界去寻他?
这一次,崖涘沉默了很久很久。
叶慕辰险些咬断颊边青筋,只恨不得时光回流,回到三千年前,于一切尚还来得及时,去三十二天白玉台阶下,抛下长刀,耻辱地跪在崖涘那厮面前。
他宁可自己跪,也不要他家殿下如此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