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四五天。”贤月握紧一小个拳头,冲不争气的小腹锤了锤,好像要将饥饿感打回去似的,“上一次还喝过粥呢,我以为不会饿的……”
寄无忧脚步微顿。
蒙尘已久的记忆中,飘飘忽忽地浮上一些模糊难辨的片段,组织,拆离,逐渐清晰。
那时候,他的年纪比现在还要小上一些。
仙鸣山派有三座峰,除去后来交到寄无忧手里的上青峰外,另两座峰上,各有一栋规模不小的食楼。
他那时还不是上青峰主,只是仙鸣峰众多名门弟子之中‘不那么普通’的一位弟子。
仙家也分名门寒门——世代修仙且出过大乘修士的仙界人家,尊为名门,而其余那些半吊子的,或是凡界出身的,都算是寒门出身。
虽然明面上不曾提过,但仙鸣峰收的都是名门弟子,其余那些,则都由万剑峰收去,实在入不了眼的,便扔到上青峰中去混混日子。
寄无忧生父生母走得早,以至于他连最低级的寒门都算不上,可他的待遇,却是拜入仙鸣峰,由掌门李怀恩亲自教授心法剑术。
众弟子摸不清原因,愈加眼红记恨于他。
于是每回食楼用膳,寄无忧一落座,身边一圈人便如惊弓之鸟,四散而逃,在他周围制造出一圈极大的空当,孤立排挤,毫不掩饰。
寄无忧第一次遇见贤月,也是在那栋令人糟心的食楼。
他一如既往,要了一盘炒黄豆,半碟腌花生米,便坐进角落,背对众人,偷偷去摸袖口里藏着的小酒葫芦。
寄无忧一边把碗里的豆汁悄悄换成黄酒,一边盯梢四周,在桌角放了把钝口的木剑,时刻准备应付那些扰他酒兴的混账小少爷。
但那一天,总爱找他麻烦的几个大闲人却不见了踪影。
寄无忧畅快舒心地饮下最后一口酒水,眼神四下转动,才在他对面不远的打饭队伍中,注意到一个瘦小单薄的影子。
男孩个头还不足打饭的窗口高,像一只刚学会走步的小兽,步履踉跄,时而被人‘无意’撞翻在地,又一言不发地爬起。
寄无忧叼着竹签子,本可以趁此安然无恙地离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定在了那个小少年身上。
小男孩穿着破旧,即便在素袍遍地的仙门中都显得格外突兀,他y-in沉得像一团y-in影,深深埋着头,细瘦的双手小心翼翼地端着食碟,等在打饭的队伍最后,眼前的队伍却诡异地越排越长,总是轮不到他。
贤月之前的队伍中,堂而皇之地不断c-h-a人进来。
能排到他才怪了。
他心中这般想着,直腰起身,迈步走了出去。
寄无忧对贤月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两人都是无父无母,说不上谁同情谁。
可是一些与前人仇恨毫无关系的局外人,借着那种理由,在他面前欺负一个全然无辜的小孩子?
他看不下去,也忍不下去。
“卧槽!谁啊!”
“寄无忧!你他娘的绝对有病!”
“孙子!给我站住——”
碗碟破损音与骂声不断响起,冒着热气的饭菜在冲突中被残忍地忘在了地上,贤月闻着冰冷地板上散发的菜香,被喧声震天,宛如要拆楼一般的动静吸引了片刻注意,抬起头,短暂地望了一眼人群中心,正打得尽兴的青衣少年。
不过贤月很快又埋下了头——少年的叛逆又放肆,似乎耀眼得令他无法直视。
一伙人浩浩荡荡追出了食楼,寄无忧却是不要命地,趁机回头看了一眼。
贤月跟前长龙般的队伍,已经变为寥寥几人。
其余的,都追他来了。
寄无忧嘴角扯出一抹得意的弧度,撒腿跑起来,像一阵狂妄不羁,无人能捕的疾风。
那天,他只觉得脚步格外轻快,跑出仙鸣峰,再回过头时,身后早已空空荡荡没了人影。
于是他又大着胆子走了回去——蹲在了人烟尽散的食楼门口,饭点过了,这儿人影稀少,尤其安静。
一个小小的身影拖着虚浮的步子,缓慢沉重地走了出来。
寄无忧叫住他:“吃上饭了?”
贤月转过僵硬的脖颈,看着他,迟迟无言。
寄无忧撑着下颌蹲在一边:“哑巴了?干嘛不理我。”
贤月双眸无神,咽了咽干涸的嗓子,哑声回答:“……没。”
寄无忧不解蹩眉:“前面不都没人了,怎么还吃不上?”
男孩的脑袋又低了下去,小声答:“轮到我就,都打完了……”
怎么可能打完?
门派资金再不济,食楼的饭堂也一直不会缺米,就算热菜都给打完了,也能现做些拌木耳,酱黄瓜一类的凉菜。
除非,做菜的师傅不想他吃上饭。
寄无忧无奈叹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一物,直直丢了过去:“喏,你拿着这个。”
贤月慌忙伸手,勉强接住了飞进怀里的这团黑影。
他捧着这团绿色长叶包裹的三角物体,奇怪地左右察看。
寄无忧愣愣地望着他:“粽子都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