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暗了,肖池甯抬手打开台灯,低头前顺势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被他和他笔下的静谧吸引了过去。
能看出来,肖照山是真心喜欢树,他在素描纸上画了很多棵不同种类不同形态的树:清瘦挺拔,虬结狰狞,郁郁葱葱,枯败老朽,欣欣向荣,垂死挣扎。
于是肖池甯突然理解了肖照山何以脱颖而出、年少成名,因为他笔下哪怕一棵黑白色的树,都能讲出不俗的故事。
他想起自己当年第一次偶然看到《林中月夜》时的心情,与其说是惊艳,倒不如说是熟悉,熟悉得他心脏震颤,宛若要无风而坠地。
这是受到血缘影响还是出于对艺术的共情,他至今说不清,他望着肖照山沐浴在暖色灯光下的面孔,不由自主地问:“爸爸,世界树会枯萎吗?”
肖照山平静地答道:“会。”
肖池甯放轻了声音:“像神话里诸神的黄昏那样?”
肖照山笔尖一顿,说:“是被我们这样的尼德霍格们亲手创造,又亲手毁掉的。”
“像命运那样。”
第二十一章
后来肖池甯每每独自回忆起那个难得和平的傍晚,都会为肖照山所说的“命运”惊叹。只是那时候他没有意识到,它代表的不仅是一段无聊时光的结束,还代表了一场“注定”的开幕。
肖照山自此不再抗拒和他共处一室,只要他保证安分。而这份宁静让肖池甯都一度被麻痹。
两人同时在家的一些夜晚,他会主动跑到肖照山的书房或画室,坐在他旁边无声地看完一整部电影或者读进去半本书,直到困得打了好几个哈欠才猛然察觉时间的流逝,然后想,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坐在这里?
哦,是为了在肖照山的心里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于是他又坦然了,继续腆着脸呆在肖照山身边消磨时光,彻底忘记自己是个理应繁忙焦虑的高三生。
他想起自己的这一重身份,是学校下发中秋节和国庆节放假通知的那天。很不幸,法定八天长假高三只放四天。
但这四天也够全班欢呼了,唯独胡颖雪是例外。
“休息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压榨我们。”她一边一边说,“如果他们的父母给他们报了高数英语两个一对一全天辅导,他们绝对笑不出来。”
“全天辅导?”肖池甯第一次听说这玩意儿。
胡颖雪咬牙切齿地答:“本地某两所知名高校在读大学生想挣钱想疯了的产物。”
“你还用辅导?”肖池甯觉得好笑。
“我们多无知啊,补充知识永远不嫌少。”胡颖雪掰着手指头数,“托福要学吧?gre要学吧?不学怎么走出国门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我|c,ao|他妈。”
肖池甯不知道池凊当年是不是这么过来的,按裘因的说法,她是自学成才,从来不需要长辈的帮助和监督,全靠天赋与自律稳坐第一名。
现在肖池甯有理由怀疑这是为人父母普遍的虚荣心,因为大部分人根本做不到不费吹灰之力,只能草木皆兵地掩饰自己的努力,好让自己看起来成功得轻而易举。
“你呢,假期怎么安排?”
他把滑板放到地上,诚实地袒露了自己的无所事事:“抽烟,喝酒,约炮。”
他已经有快三个月没做过爱了,实在是个奇迹。
胡颖雪冷笑一声:“嗯,但我知道你是个好男孩儿。”
“嫉妒吧——”肖池甯往前滑了一小段路又滑回她身边,声音渐弱又渐强,“这种荒诞的生活,连自由都显得不值一提了。”
胡颖雪诅咒道:“等你哪一天觉醒了,这种荒诞就是你痛苦的开始。”[1]
“你又何尝不是?”肖池甯说。
胡颖雪反驳:“我一直都很清醒,所以我一直都很痛苦。”
肖池甯心想,我又何尝不是。
调休的最后一天不上晚自习,和胡颖雪在校门口不太愉快地道别后,他没有踩着滑板去闲逛,而是直接回了家。
肖照山和池凊昨天应邀飞去马来西亚参加某位快递龙头企业董事长的二婚典礼,不出意外七点就会回来。肖池甯买好了菜,用手机外放着巴赫的g小调奏鸣曲在厨房里炸蔬菜天妇罗。
小提琴悠扬哀婉的乐音洞穿了整个一楼,他拿着筷子,看在热油里逐渐蓬松的面糊,突然想起有一回池凊去杭州出差,顺路到家里看望裘因和他的场景。
没记错的话那时候清明节还不放假,他放了学刚进家门就被裘因赶进卫生间洗澡:“诶哟,怎么不打伞啊?我早上不是把雨伞了吗?”
大概每个中二少年都曾有过淋雨的憧憬,渐渐明确了自己与其他同学并不相似的他天真地以为身上的原罪是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被洗刷干净的。
当时他还没患上脑膜炎,喜欢雨喜欢雪,无比热爱初夏和凛冬,跟电视剧里每个伤心落寞的男生一样,会淋着雨在c,ao场上毫无意义地狂奔。
尽管现在看来羞耻得可以,但这曾是刚进入青春期的他唯一的宣泄方式。
所以初一生肖池甯满不在乎的捋掉了挂在发丝间的雨水,没接她递过来的毛巾,闷声答道:“你别管这么多。”
锅上还炖着菜,裘因来不及替他整理,干脆把他推进了卫生间:“我怎么能不管?!你妈妈待会儿就要到了,收拾清爽点儿,别这么邋遢让她看见!”
等他不情不愿地洗了澡,回到卧室打算换上家居服的时候,裘因又不打招呼地直接推开房门,走到衣柜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