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渝按下车窗叫住他,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仿佛刚跑完了一场马拉松,站在终点疲惫地笑起来。
“肖老师……肖总,明天我可能不会来了。”
肖照山左手揣在西装裤裤兜里,小臂上搭着深蓝色的西装外套,即使喝了近两斤的白酒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醉色,衬衫干净整洁,只解开了两粒扣子,露出喉结和一点锁骨。他始终挺拔清醒地立在路坎上,俯瞰他的宣告,无动于衷地等待他的下文。
于是陈渝再也笑不出了。
没有人在乎他经历了如何的挣扎。
没有人在乎这是否是他的终点。
他低下头,倏忽阖上眼哽咽起来。热泪滚落,从耳畔滑进发间不见了踪迹,只剩泪痕被车外他曾无比向往的北京的霓虹映成斑斓的彩色。
他鼻尖通红,声音嘶哑地重复着:“我怕,肖老师……我知道怕了。我想考研,我想回去读书……”
肖照山见状,皱起了眉头。不是为被动地失去了一个合心意的情人和称职的助理不悦,而是为自己想起了十四岁的肖池甯。
原来肖池甯也会害怕吗?
“我知道了。”
他不知道。
正如三十多年前他看着亲眼目睹了背叛的母亲面色不改地带他去买新衣服新鞋子,然后平静地打包行李带他离开了那个家一样,如今他也感受不到任何余情。
“明天酒醒了去人事部走流程。”
他没有再看那道泪痕一眼,转身离开了陈渝。
第十五章
“挺好一小孩儿,”董欣转了转茶杯,“就被你这么给气走了,不可惜啊?”
“可惜?”肖照山闭上眼,捏了捏鼻梁,“不可替代的人走了才是可惜。”
董欣看向他,嘴角带笑:“那叫可怜。”
“怎么,”肖照山睁开眼,也笑,“这是你的离婚心得?”
上个月月底,董欣在结婚十周年纪念日当天悄没声儿地办了离婚,至今仍瞒着各路媒体和公司股东,通过律师跟前夫掰扯财产分割的事儿。
“错。我真正的离婚心得是,”董欣抿了口茶,“只有钱称得上是不可替代。”
肖照山和她算青梅竹马,两人有缘从小学二年级一路同窗到高中,直到高一下期董欣跟着家里去了英国。
她在剑桥读完研究生才回国来自立门户,那时候肖照山已经小有成就积累颇丰,不加犹豫就往她刚起步的房地产公司投了个可观的数字。
董欣把这份情谊看得很重,肖照山画廊开业那天,她亲自请了几位在生意场上结识的领导和老总前去捧场。离婚的事她自然没有瞒着肖照山。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离婚的女人都有这样的心路历程,我当年到底看上他什么了?”董欣自嘲,“居然放着那个愿意为了我学中文的帝国理工帅哥不要,嫁给这个臭男人?”
肖照山提起紫砂壶给她续上茶:“你当年说那个工科男有狐臭。”
“是吗?”董欣愣了愣,随即哈哈一笑,“原来都他妈是臭男人啊。”
肖照山无声地看她笑,果然,没一会儿,她的嘴角便逐渐沉重,重得她再也抬不起来。
“不说这个了,说正事。”她低下头从包里拿出一叠a4纸放到矮桌上,“房山那边儿的新提案,老熟人,有兴趣吗?”
肖照山拿起来随意翻了翻,然后把它推了回去:“没兴趣。”
董欣吃惊道:“老肖,真金盆洗手了?”
肖照山舒服地靠在椅子里,叹了口气:“我不早不干了么,年龄大了,不想折腾了。这两年查得挺严,你也小心点儿。”
“只用小心的话我走不到今天这地步。”董欣不勉强,把那叠纸收回包中放好。
“干净钱挣得还不够多吗?”肖照山见她没听进去半分,目光陡然变得凛冽,充满警告的意味,“别忘了我当年是怎么栽的。”
董欣把茶杯递到唇边的手一顿,随即垂眼吹开了雾气:“你也别忘了,世间最难就是浪子回头娼|妓从良。”
她抬头看向肖照山,平声说:“自古以来是农民干不过地主,地主干不过商贾,商贾干不过官爷们。官大一阶都能压死人,更别说咱们这种没乌纱帽的。你信不信,老虎被武松打死之前,就会先把我们给嚼吧嚼吧全吞了?”
“我怎么不信。前几年用画廊帮那群人漂了两笔钱,一眨眼的事儿,我却花了整整三年才把画廊给洗干净。所以现在懒了。”肖照山仰起脖子,看着天花板,“宁愿自己饿肚子也不想给那些当官儿的擦屁股。”
董欣打量了他半晌,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一句:“听说你儿子回北京了,怎么,以后要一直待北京发展?”
提起肖池甯肖照山就头疼:“他户口在这儿,回来高考而已。”
“高考之后呢?”董欣追问,“我以为你会把他送出国,毕竟还是国外更安全。”
肖照山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看向董欣,面无表情地答道:“我早把自己摘出来了,哪里都很安全。”
董欣跷着二郎腿抱着膝,漆皮鞋尖在空中点了点:“真能摘干净?你比我清楚,待在你身边最不安全,不是吗?”
对着老朋友,她不留情面地揭穿道:“我刚回国那年你几乎把你全部的个人资产都投给了我,而不是投给你老婆,你敢说你那时候不是在害怕?”
董欣顿了顿,不再直视肖照山,转而低头揭开壶盖往里加注热水,悠悠地说:“老肖,我跟你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