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惚着抬眼,想看看安戈下一步的攻势。却不想,那如猛兽般的人陡然停止了进攻,巴掌大的脸被方羿的血液飞溅了一半,似是寻回两分理智,怔怔望着方羿的伤口。
“痛......”
安戈握着莫邪剑的手颤得厉害,仿佛自己受了伤一般,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嘴唇动了动,鬼使神差吐出这个字。
往前方羿受伤,他总是屁颠屁颠跑到他面前,万分心疼地捧着受伤的地方,道:“猴哥,你是不是很痛啊?没关系,我给你吹一吹就不痛了。我小夜叉吹的都是仙气,包治百病!”
方羿听到他嘴里吐出的弱不可闻的“痛”,狠狠一震。他以为安戈的心智已然全被蚕食,是没有自主能力的傀儡了。却原来,还能有感触么?
他狠狠晃了一下脑袋,再看向安戈,只见他灰暗无神的眸子里,闪过两丝光亮,连忙道:
“小夜叉,你能听见我说话,能感受到我!是不是?”
安戈的嘴张了张,似乎在体内挣扎着一只猛兽,撕咬着他的五脏六腑,却偏偏说不出话,道不出这份痛苦。
“痛......”
方羿喉间一股腥甜,强忍着给压了下去,连忙道:“我不痛,乖,我不痛。”他踉跄着往前迈了两步,对眼前的人摊出手掌,“小夜叉,跟我回家,我带你回家。”
“回......家?”
安戈呆痴着重复了一遍,对这个词很是陌生。
“对,回家。”方羿的嘴角溢出血液,吃力地擦去,“家里有你的那八个孩子,还有孔明灯,我们放了四十二盏,还剩了许多,我们约好每年四月初二都要放的。四月初二是什么日子,还记得么?”
“孔明灯”三个字一落地,安戈眼中的光亮更多了。
若之前只有一颗孤星,那么现在,便是一道闪烁的浩瀚银河。
脑中陡然闪过一个画面,两个身穿鲜红嫁衣的人,对着漫天的星星点点的灯火,星光葳蕤,晚风熹微。他们捧着一盏鹅黄的孔明灯,一个对另一个说:
“四月初二娶你,咱们便放四十二盏孔明灯,让这厮守的情义天长地久。如何?”
声音温柔到了骨子里,分明没有一个“爱”字,这告白却给人会心一击,毫无抵抗之力,只陷进这无边柔情里,再舍不得出来。
安戈怔了怔,准备刺杀方羿的剑在半空停了下来,手臂痉挛不止。胸口的蛊虫放肆地窜动,恨不得将那片肉都啃噬咬烂,黑蓝的暗光如袅袅烟雾,透过重重衣裳,刺进方羿的眼睛。
“他给你下了蛊?”
原来是平教的蛊术,怪不得这么厉害。
话音刚落地,封若书的声音便陡然传来:
“小安,你在等什么?杀了他!”
嚓!
眸子里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光亮陡然便灭了,空洞如漩涡般,死气沉沉,没有生气。
血红的莫邪剑举过头顶,挡住了几分日光,其余的刺眼白光顺着剑身落下,逼得人不敢直视。
嗒!嗒!
安戈的眼泪不停地往地上砸,脸上分明木头般,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就是在流泪,仿佛泪水是他全身唯一存活的东西。
举剑的手抽搐得厉害,身体的本能让他落剑,斩下眼前人的头颅,但他仅存的如腐草微萤的微弱理智,让他将落下去的手臂又往上抬。
不能落剑,安戈凭一丝的清醒控制着那千个万个的歹念,用了千万倍的力气,丁点都不敢懈怠,周身紧紧绷着,生怕一个不注意,下一刻,眼前人便身首异处。
这个人,是很重要的人,不能杀。
可是,耳边偏偏传来鬼魅般的蛊惑的声音:
“小安,你是平教教主。”
“你生下来的使命,便是练习平阴大法。”
“你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更没有爱人,只有仇人。”
“方羿便是你的仇人,杀了他。”
“你不喜欢练功对不对,杀了方羿,你便不用再练功了,便解脱了。”
“只要杀了方羿,我们就都自由了,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只要你......杀了他。”
这些话重复地在耳边窜来窜去,穿透单薄的耳膜,刺了进去,在脑中百转千回地响,仿佛在头颅里塞了一个蜂窝。
不,不可以杀他......杀了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安戈周身颤栗,仿佛刚从冰河里捞上来般,冷汗混着眼泪啪嗒落下,在死亡边际挣扎。
方羿已经站不起身了,腿下一软,跪了下去。
他瞧着安戈被魔咒缠身的模样,心里如刀绞着疼,他活着,是为了让这人开心的,如今为了他,这人痛苦成这样,为何还要挣扎呢?一定要等所有东西都支离破碎才肯放弃么?
方羿不忍心。
想着想着,他释然一笑,闭上眼睛,道:
“小夜叉,杀了我罢,与其让你这样痛苦。”
他起码知道,安戈举剑是受了控制,杀戮,不是他的本意。
他起码知道,自己在安戈心中的分量很重,重到让他险些从蛊术中清醒。
他起码知道,他爱小夜叉,小夜叉也爱他。
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