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南走北,从未见过……似公主这样的女子。”他有些不自在地笑笑,“我相信您一定能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我所愿为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忍不住想反唇相讥,可是已没有力气。也许是这雪地太冷,让她的情绪都冰冻住了,只剩下一脉细细的泉流,透明的,什么也不沾染。
她闭上眼,“先生真是醉得不轻了。”
他伸手去揽她,她没有抗拒。他的下颌轻轻摩挲她发顶,哑声道:“你又知道了?”
她轻笑道:“若不是喝醉了,先生何尝会这样对本宫笑?”
(二)
柳斜桥或许真是醉了。
这一晚,他睡得很沉。没有噩梦或美梦来侵扰,也不觉寒冷或燥热。竟然便就这样安然地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卧房的床上,鞋履整齐放在床头,床帘妥善地拉下。
他扶着尚有些昏沉的额头坐起身,燕侣端着水盆和毛巾走了进来。
“公主呢?”他发问。
“殿下回奉明宫了。”燕侣低眉回答,“她后日便要出发,有许多事要准备。”
他点点头,太阳穴有些发痛。燕侣给他洗了脸,又道:“昨晚你睡着后,她一直陪着你。”
他一怔。
“……后半夜才离开。”燕侣看着他,却又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去换水了。
柳斜桥凝着虚空,发了很久的怔。
两日后,徐国大军出发。鸣霜苑的侍从们似乎都变得心不在焉,十分埋怨这个差事让他们不能去观看大军出征的盛况。他换上一身锦袍,结起一个包袱收在柜子里,这时候,燕侣来了。
侍从犹疑地道:“是公主处来了吩咐?”
“公主敕令,驸马可去城楼送行。”燕侣冷声说着,向他们出示了公主发给的腰牌,俄而又压低了声音,“虽然这是公主的意思,几位最好还是看紧一些,跟上来吧。”
***
大半年来,第一次走出鸣霜苑,脚底都似有些虚浮。柳斜桥听见身后两个侍卫无声地倒下,脚步丝毫不停。这条路他已经在空房间里记忆了半年,闭着眼都能走。到一处隐蔽的巷弄里他将锦袍换下,仍是那身不打眼的青衫,燕侣跟上来,不动声色将包袱递给他,转身便离去了。
他随着群情激奋的人潮一同涌向城门口。
徐公破天荒地出现在了城楼上。城楼之下的队伍,兵戈整齐,甲光耀日。徐醒尘一身红衣银甲,高头大马,铁面具在日光下反射着冷而璀璨的光。
徐醒尘抬起手,下巴微微上扬,是柳斜桥曾在徐敛眉身上见过的冷漠的弧度,棱角锋锐得足以伤人。难得的好天气,冬日冰冷的太阳照进徐醒尘眼底,深黑的荒芜渐渐与柳斜桥记忆中的那个冷酷的孩子重合。
人山人海之中,徐醒尘仿佛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旋即又转过了头去。人群欢呼起来,他的手重重劈落。
旌旗哗啦抖开,大军起行。
第19章 剑底容
死在岑都小巷里的几个侍从的尸体很快被人发现。驸马从鸣霜苑逃走的事情不出两日就汇报到了徐公的病床前。
徐公半倚着床榻,沉吟道:“有内鬼。”
几个腹心之臣面面相觑。
徐公低头看着自己残废的双腿,面色沉暗。他一早便不认同阿敛嫁给那个人……那男人看起来温润平和,其实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戾气,就好像孤独了太久,都已不知该如何与人为善了那样。
可是徐公也知道,长大了的女儿,不会再听父亲的话;末了,他也只有摆摆手,“此事须得保密,尤其不可让公主和世子知道,以免军心动摇。此时此刻,一切应以前线为重。”
几人领命而去后,徐公怔怔然望着虚空,沉沉叹了口气。
***
徐醒尘大军从与楚接壤的南境出发,徐敛眉也坐镇在南境的赤城,楚国早有准备,将雄厚的兵力在北部徐楚边界上一字排开,阵如水桶。楚王婴何不是傻子,他也防范着徐醒尘从他路奇袭,国都绉城的守兵并未调开。
可谁知道,徐醒尘的第一战,竟是绕道楚国西境,在楚国接管的丰国芸城打响的。
这一下婴何是真的措手不及,待被打懵了才想起来徐国发兵的初衷,一时只痛骂自己糊涂。徐国攻楚,竟当真只为了给那男宠报仇?婴何只道徐敛眉绝不会为了区区男宠就感情用事,哪晓得她不仅荒唐,还要连带着她大哥一起荒唐?
攻下芸城之后,徐醒尘却也不急着东进,反而绕道去了趟丰国国都,与丰伯签了不知什么协议。而后徐军便以丰国与楚国交界的沐城为根据地往前推进,一尺一丈地碾压过来。
婴何原本是瞧不起徐国的。在他看来,徐国无非是凭卖女人走到了今日的地步,徐醒尘的战功基本靠捡;可现下是真正的硬仗打起来了,没有任何诡谲的余地,他才惊慌地发现徐军的战斗力已远非十年二十年前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