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广宁王府。
孝珩坐在院中轻闭双眼,手按古琴,指下划出美妙细腻的音符,随着秋风散尽在空中。
高湝拾步进来,正见到树下一袭白衣胜雪,抱琴而坐的男人。
一曲终了,他鼓起了掌:“好曲!好曲!孝珩你乐理上的造诣确实高超。”
孝珩闻言看向来人,忙放下琴,起身拱手道:“十叔。”
“刚刚见你抚琴,所以没让下人们通报。”高湝扬了扬手,示意他不用这么多礼。
两人在院中的软席上相对而坐。
孝珩令人看茶上来。
高湝随手接过,闻了闻轻咂一口才道:“这南人们的饮品还真是喝不惯。”
“十叔不喜,我让人上些别的?”孝珩客气着,嘴角始终挂着优雅的笑。
这位几乎与自己同龄的叔叔,近些日子是他府中的常客。
十叔少时就聪明异常,建国时拜为任城王。
他的母亲小尔朱氏是尔朱兆之女,魏建明皇帝元晔的皇后。当年尔朱落败,她被祖父收为妾室,后因与叔祖父赵郡公高琛私通,被流放灵州。十叔也因此被祖父冷落。
但十叔是个明察秋毫的人,不仅如此,他懂得韬光养晦,收敛锋芒,所以这些年他的叔叔间虽争斗不断,十叔却一直安享太平,升迁如故。
斛律光将军死后,十叔更从太宰被晋为右丞相,与十四叔冯翊高润一起作为宗室长辈,深受陛下器重。
与此同时,陛下提携了诸多宗室之人,如今,长恭官居大司马,延宗拜为司徒,他则晋为大将军。
不久前,陛下又以自己的弟弟北平王高仁坚为尚书令,特进许季良为左仆射,五叔高浟之子彭城王高宝德为右仆射。
而自高元海被贬后,祖珽专主要职,总辖骑兵、外兵军务,内外亲戚都得到显要的官职。
陛下常令亲近的宦者扶侍其出入,直至永巷,还常同其共坐御榻论决政事。
委任之重,在齐国,是其他臣子所无法比拟的。
而祖珽一改往日谄媚,致力朝政,想要努力实行汉人们的长久治国之道,对他们宗室之人也有意拉拢,希望为他所用。只可惜这胡汉间的矛盾在齐国存在已久,短时间内怕是难以消除…
像这样的人,时忠时奸,一直以自己的好恶出发,随性而为,对齐国究竟是福是祸?他终究不敢过早下结论。
但老实说,他很佩服祖珽,他的治政能力颇强,又推崇高望,使得齐国近段一改当年和士开在时的朝风,一时间官人称职,内外称美。
确实是奇才!
高湝看着眼前样貌清秀,若有所思的侄子,扬了扬嘴角,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孝珩眉宇间的云淡风轻,和大哥高澄当年的锋芒毕露如此不同,但这泰然自若的样子却如出一辙。他的智慧和才能绝不逊于大哥。
他们同是才华无处施展,如今渐渐上位,真想和他联手改变齐国的现状…
他如是想着,却难免泛起惆怅。
这些年,他们诸兄弟病死的病死,被杀的被杀,算到如今,竟只剩下他和十四弟两个人,偶尔会怀念起当年少不经事的年龄,那时虽然父亲很少关心他这个儿子,母辈间也存在些明争暗斗,但他们兄弟间的感情尚可。他们高家虽不是帝室,却比帝室显赫,位及尊荣。哪里像如今这般光景,兄弟叔侄间猜忌不断,三代基业也渐渐颓败…
“不知十叔今日来,所为何事?”孝珩见他沉默不语,开口问道。
“陛下前几日从晋阳回来,给我看了《玄洲苑御览》,他似乎还有意继续扩建,所以找你来说说。”
孝珩面上平静,心中却无奈。
这玄洲苑是在城南华林园的基础上修建的,除此苑外,还扩有仙都苑等其他苑。
当时封土为五岳,五岳间引漳水汇为大池,又分流穿池造为四海,内可通船。
通船之行及二十五里,有中岳嵩山,山之北有平顶山,东西有轻云楼、架云阁十六间。南有峨嵋山,山东头有鹦鹉楼,西头有鸳鸯楼。北有华山,其南有元武楼,北有九曲山,山下有金花池,池西有三松岭,次南有凌云城,西有阶道,曰‘通天坛’。
一园之内,包罗天下五岳四海。其中殿宇楼阁更是不可胜计。
不仅如此,园中还有密作堂,以二十四架大船浮于池中,堂内有木制机关人雕,奇巧机妙,自古未有。
如此浩大的工程自是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和财力…
他记得当年武成皇帝时常行幸,游戏温泉,姬妾成群而伴。偶有酒宴,他还会召小妹同去,只是小妹并不喜欢那里,所以多数时候会找不适的借口推脱掉…
“我没记错的话,茹茹的淮安公主府也在城南,陛下似乎有意借用她府里的水堂龙舟,一并并入仙都苑的山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