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涓生对他使眼色,示意他小声点,已有人朝他们望了好几眼。史涓生也瞥一眼那人,四目短暂对视时,他突然认出那人是王云乱,擅使鸳鸯弯刀,江湖“蚩妍榜”上第二十七号美人,二十年前,他曾与她打过交道,他的相貌变了,胡子长了,声音硬了,她还能认出自己吗?
忙低下头。但美人王云乱,两瓣粉嫩嘴唇轻泯了下,她已笑着站起来了。
白思瞅着一双小脚在史涓生的身前倾斜着靠在一起,鞋底如此软绵绵,却站立得那么坚定。娇嗔声入了史涓生的耳。
“这位朋友好眼熟啊!”
史涓生抬头笑道:“这位朋友是?”
“我只知贵人多忘事,但死人,可记不住事!”王云乱长着魅惑的桃花眼,一笑眼波澹澹,白思眼珠已看定了。
付愁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史涓生笑道:“付愁,我并不认识这位朋友,她肯定是认错人了。”
王云乱掩嘴笑道:“我也以为是我见鬼了呢!”偏头见白思呆如木人直勾勾盯她,对他缓眨眼睛,又轻笑一声,扭臀离开了。
白思神思陷在王云乱渐渐扭动着而摇远的柳腰里,惊觉脸被人轻打了一巴掌。
白思“唉哟”叫道:“啊?”
三人都大笑起来,叶欣笑道:“这种女人,你打都打不过,断了这份念想罢!”
白思笑道:“这种女人有味道。”
史涓生笑道:“这种女人唇上有血的味道。说不定下一滴就是你的。”
谈论的是血腥的事,但在他们的生理和心理上,却有着莫大的欢愉,这份欢愉使他们暂时忘却了棘手的公务,忽视了周遭肃杀的气氛。此刻他们的身份,都只是幻想着风骚女人的好色男人。
天慢慢地,比下午时更黑,雨仍在下,史涓生是感受到拂来的风中有冰凉的雨丝而发现的,但听林子上静得出奇,史涓生判断雨不大。
那个茶摊的大棚角上挂起四串红灯笼,茶摊为这帮人准备着猪肉包子、白面馒头和烈酒,蒸腾的热气和浓烈的香气飘过来,就连不饿的人都想吃喝两口。林子里也有人点了火把,火燃烧得很旺,火焰却是不浓的淡红色。有人杀了自己的马,用树枝穿起,镇定地烤着肉。
史涓生想:“这火把要是把林子烧了……”
白思想:“王云乱可吃饭了?”
付愁想:“死人,当然不能记事!”
叶欣想:“别下雨了!”
四人的思绪如树干,有着缝隙。但想得越深,越久,又如树根般终于彼此衔接上,将思绪连接起来的东西是杀刀。他们又开始分析起这个杀人案子。
最先和最努力找到灵感的,永远是史涓生,这个有二十年断案经验的老大哥。他靠在树干,身体一半在黑夜中,一半在火光里,思路与灵感便也忽暗忽明,他在有限的信息中尽量排除或者缩小范围。突然他被打断了。
不远处一个火把中的松脂蹦了出来被烧燃,噼里啪啦地阵响,就像烟花在绽放。
史涓生的头绪在火苗向外飞溅的时候却聚合起来。他一直不明白凶手为何要杀樵夫,但如果是因为抢夺杀刀,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的阅历丰富,他曾听老一辈说疯瞎子道士柳杀刀最后出现的地方,就在那片山林中某个樵夫家,凶手或许也听闻了。想到这,他按耐不住要见到组织这次聚会的人的急切。
白思没有与他的老大想到一处,他仍执着于吴二公子,那个长得比自己还俊美的小白脸肯定与凶手先打了照面,说不定还交了手。凶手的身形、相貌、声音、他总有记住的,白思拍拍大腿,更加后悔当初没有在吴府多问问他。
付愁与白思的思路不约而同,即使听史涓生推测吴轩泥用不着暗害人,但这个世界上总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在悄悄地谋划、发生,无人察觉不代表没有。
唯叶欣一直在想他们白天讨论的那个“其他的目的”,这帮人要是真都死了,他们也凶多吉少,也需要死吗?他慢慢想得睡着了。
白思、付愁的脑子一团乱麻,迷糊着闭了眼,在睡梦中等待黎明的到来,等待史涓生的下一步指令。
但史涓生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漆黑的夜色里,他试图看清破案的方向和出口,又似想看透林中每个人躯壳下的灵魂。
☆、八
八
一百里的路程,依他的轻功脚力,不出半日便能走完。杀刀近如咫尺,翻手可得,他却一点不着急。他笃定凶手比他更着急,着急找他、杀他。盲目寻找凶手,不过是被凶手牵着鼻子乱走,自己何不“以逸待劳”,“反客为主”。
他清晰得记得凶手背包显出的若刀的轮廓,而尸体、童谣、大会又出现得诡异,因此他已有了足够的自信,凶手就是组织这个聚会的人,这样猜测时,只是他还暗暗自责,杀刀就在死梅树附近的樵夫家里,自己对这死梅树神伤时,从来想不起要在其他地方多走走,如果这样,杀刀就不必大费周章地去取了。
这两种情绪都支配着他刻意地走得很慢。有多慢呢?几乎是在散步。而散步时,最放松的不是身体,而是思想,他也向来喜欢这种天马行空恣意疏荡的思考。
风吹面不寒,雨沾衣未湿,这样温柔的天气,就是有伞在手,他也不会去撑开。他偶尔还停下,看树干琥珀中的蚂蚁,看流云变幻不同的形状,站累了,又走起来,他走路喜欢背着右手,左手却横放在腹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