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又有发疯的前兆,傅攸宁缩了缩脖子,就着椅子朝后头退了两步,才小声讷讷,“忘了。”
尉迟岚一愣,僵住片刻后,面上腾起火气,顺手抄起手边的一本卷宗就朝她扔了过去。
傅攸宁眼疾手快地起身接住,忙不迭地躬身将那本卷宗放在桌沿边,一溜烟飞快地跑去出,口中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记性不好的!待我想起来了再同你讲!”
尉迟岚看着她瞬间跑没影,便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吼道:“傅攸宁!你最好四十八个时辰之内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一路惊慌地奔出了光禄府大门,傅攸宁才拍着胸口舒了口气。
虽说被梁锦棠怄得一时失神,她却并不是当真忘记自己要同尉迟岚讲什么,只是忽然觉着自己似乎又犯蠢了。
早前那夜她去见季兰缃时,季兰缃曾问过她,光禄府中有哪些人是南史堂的,她猜到季兰缃可能打算若在万不得已时,便将南史堂的名单丢出去,以保住太史门自家的弟子。
这样的做法对傅攸宁来说是万不能接受的。
她知自己并无高屋建瓴、纵观大局的头脑,是以从不愿去评判别人行事的对错。可她心中有清晰的底线,宁愿接受齐广云那种“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冷漠,也断断无法接受季兰缃这种为求自保而出卖同行的残酷。
是以那夜她守口如瓶,什么也没说。
可她猜,南史堂安插在光禄府的人,除了已被齐广云查出的霍正阳之外,至少还有一个尉迟岚。
春猎之前有一回在演武场上,尉迟岚与孟无忧抬杠时,脱口说出“邹忌讽齐王纳谏”。
当然,他那时的原话是“邹忌讽齐王纳妾”。
因那时是孟无忧先提了田忌赛马,尉迟岚才接口,那时大伙儿又多在起哄,大约也没谁会刻意留心。傅攸宁也是那日上文溯楼翻到“崔杼弑其君”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不对。
孟无忧出身安平孟氏,虽不是个勤学苦读的主,可到底安平孟氏是文官集团中名望贵重的世家大姓,家学渊源之下,孟无忧对本国之外的史书有所涉猎不足为奇。
可尉迟岚是庶族。
至少在光禄府的官员个人记档中,尉迟岚是庶族。还是庶族中很不起眼的寒门。
一个庶族寒门出身的武官,以尉迟岚的程度来说,已算得饱学过人。且傅攸宁后来想起,尉迟岚曾说过,他最憎恶之事,便是读史。
是什么样的人会既憎恶读史,又对史籍烂熟于心?傅攸宁对此再了解不过了。
她学东西慢,幼时也曾有过被诸多史籍逼到赌气偷偷指天立誓,心说将来长大后再不读史的惨痛记忆。
若说这些蛛丝马迹并不足以明证尉迟岚的身份,那霍正阳就是那个致命一击的如山铁证了。
历来新武卒分到各个总旗手下时,皆是由程正则领人交接的。而霍正阳是唯一一个,由尉迟岚亲自交到傅攸宁手上的。
今日傅攸宁本是想着,既自己准备撤出帝京,那临走之前,至少可以向南史堂的人示警。可叫梁锦棠那样一闹,她怔住半晌之后,忽然发现自己的想法可真够傻的。
对邹敬的案子,她所知的,尉迟岚又岂会不知?说不得尉迟岚所知之事,比她还多了去了呢。
生怕自己多说多错,傅攸宁才扯谎说是忘了。
尉迟岚定是被她这天外飞来的一笔气得够呛,这几日最好躲着他些才好啊。
傅攸宁笑着摇摇头,对自己颠三倒四的脑子也很是无奈。
她伸手挠了挠头,正想着该往哪里去,却见对街街口立了位青色锦袍的美人。
光禄府有号称第一俊美的尉迟岚、风骨超然的梁锦棠、中正刚直的韩瑱,甚至带着一丝纨绔稚气的孟无忧,个个拎出来都各有各的□□,各有各的风华。
可傅攸宁瞧着对街那人,却蓦地想起从前在庙会上见过的,自海外国家带回来的那种,浓墨重彩的美人画像。
那是另一种绚丽张扬的美。
那是沈蔚心中天底下谁也比不过去的美人。
弘农杨氏四知堂的七公子,杨慎行。
傅攸宁笑笑,微微颔首,却见杨慎行朝自己走来。原来,竟是刻意在那里等她的?
“傅大人安好。”杨慎行年方二十,眼下尚未出仕,并无官职在身,因此执礼称傅攸宁一声“傅大人”,倒也不卑不亢。
傅攸宁回了武官礼,笑答:“杨公子客气了。”
杨慎行是四知堂杨家着力栽培的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虽眼下尚未出仕,可言谈举止间显然已耳濡目染,一派端肃方正。
这种沉稳的端肃稍稍缓和了他眉眼的丽色,倒显出气度迫人,不可小觑。
只是……未免略有些憔悴了?
“冒昧打扰,请傅大人见谅。”
杨慎行再度行礼,傅攸宁有些吃不消,赶紧抬臂挡下:“我为人粗鲁,实在受不得这么多礼,再说,我还礼也累啊。你是想问我沈蔚的事,对不对?”还是江湖儿女有话直说爽气些,这样礼来礼去的,真叫人肝疼。
见她爽利,杨慎行浅浅一笑,目光诚恳:“请傅大人赐教。”
“那什么,若你是要问我她去了哪里……”傅攸宁无奈摊手,“她没说,我也没问。也许你该上沈家问问。”
她没骗人,沈蔚只跟她说过要去从军,却未提及会去哪支军中,也不要谁送行。她想,大约除了沈家的人,谁也不知她去哪里了吧。
杨慎行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