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稳,一不安稳就要踢被子,清晨迷迷糊糊醒来,只觉浑身发寒,仿佛从冰窟里打捞出来,喉咙里却像塞了一团热碳,又燥又干又烫,显然是风寒侵体之症。
钟蔚身子骨不算皮实,不过和妹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不同,他这弱不经风完全是自己作出来的——端的是四体不勤,从院子里走到茅茨堂那几步路都要坐肩舆,出门从来不骑马,坐犊车都要抱怨颠簸。
他还不以为耻,觉得那些精于骑射力能扛鼎的都是莽夫,不比塞外那些茹毛饮血的蛮人开化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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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山长公主初战告捷,正斗志昂扬打算再接再厉一举将钟蔚拿下,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将自己收拾得山清水秀fēng_liú倜傥,一踏进茅茨堂傻了眼,上席上坐的不是她芝兰玉树的驸马,却是个须髯半白的老翁。
钟蔚一病不起,便由家中一位远房族叔顶上了,这位老先生穷经皓首,学问十分了得,若不是钟蔚一病不起,轻易还请不动他。
学生们都十分珍惜这难能可贵的机会,唯独常山长公主怏怏不乐——她本来就对经学没什么兴趣,即便这老先生舌灿莲花也没用,再高妙的学问也不能叫这冥顽不灵的长公主忽视他那一脸褶子。
百无聊赖地挨到下学,常山长公主干脆称自己身体不适告了假,回府醉生梦死去了,只等着钟蔚养好病卷土重来。
钟荟估摸着自己兄长这一病没个十天八天好不了,一方面也惦念姜家老太太和姊妹,便辞别长公主回了姜家。
回去时大娘子和三娘子正坐在廊庑下做绣活。姜明霜见二妹只两日便打道回府,吃了一惊,手一抖把针扎在了左手拇指上,三娘子从袖子里掏出丝帕给她擦血,一边皱着眉头道:“阿姊你怎么总是一惊一乍的,入了宫还这么沉不住气可怎么办呐,扎了自己还罢了,若是扎了天子可如何是好?”
又抬头对二娘子道:“阿姊,怎么才两天就回府了?莫不是长公主找着新欢了?”
钟荟提着裙子快步跑上前,二话不说就笑着扯她脸:“叫你贫!”三娘子下巴尖尖,脸颊却还有孩童的饱满圆润,手感十分美妙。她又常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每当出言不逊两个姊姊便趁机揉捏一番过过手瘾。
笑闹了一阵,钟荟便吩咐阿杏将长公主府上搜刮来的稀罕玩意儿拿出来让两个姊妹挑,又将剩下的分作几分,命白环饼等几个婢子给庶弟庶妹们送去。
“今日怎么得闲了?”钟荟在细环饼搬来的胡床上坐下,顿了顿道,“母亲身子好些了么?”
“这不是见缝插针地来帮她绣嫁妆么,就靠她自己这笨手笨脚的,折腾到明年都弄不完,”三娘子斜睨了大姊一眼,叹了口气,“阿娘还是老样子,一到将入睡的时分便头疼欲裂,一阖眼就魇住,总是闹到半夜三更,”一说起曾氏,三娘子脸上的笑意便褪得一干二净,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凝重忧虑来。
“这两日大夫来看过么?”钟荟又问道。
“怎么没有?医馆的大夫是每天来的,”三娘子放下手中的绣绷,一枝活灵活现的牡丹已经初见雏形,她疲惫地揉了揉眼睛道,“姑姑昨日又遣了一个新的医官来,可还是什么都瞧不出来,最后还是写了个安神的方子。”
“上回不是听你说华阳真人的符水有些效验么?”大娘子插嘴道。
“倒是能纾解一二,”三娘子郁郁道,“前阵子华阳真人云游去了,前日才一回青云观,阿娘得了信就巴巴叫人去请,这会儿正在院里叙话呢,不然我哪儿出得来啊。”
“真是苦了你。”姜明霜将手里的针往绣布上一插,站起身搂了搂三妹的肩膀,姜明霜虽然一脸嫌弃,嘴角却上扬了少许。
钟荟对着姜明霜总是有些心虚,曾氏的病来得蹊跷,也不见什么旁的病兆,只是夜夜不能安寝,厉害时不管不顾地拿头往墙上撞,几个婆子都拉不住她,下人们都在背地里偷偷地传,说主母这不是凡病,却是叫鬼魅邪祟缠上了。
曾氏起先只是夜里发作,白天只是精神头有点差,渐渐的青天白日一个恍惚便能魇住,不发病时也是心烦意乱,一面对女儿动辄斥骂,一面却越发依赖她,片刻离了眼前便要破口大骂。
可怜三娘子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却要镇日拘在院子里伺候一个喜怒无常的病人,大娘子和钟荟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三娘子也不指望他们能有什么法子,只不过找个人诉诉苦,心里不那么堵得难受罢了,这是她的阿娘,小时候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的,眼下生了病,她如何能推托呢?
几人都有些兴味索然,姜明霜正绞尽脑汁地找话,挂在廊顶上的鹩哥却善解人意地替她解了围:“卫十一郎,举世无双!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这鸟儿越来越不成话了!”钟荟腾地一下站起身,拾起靠在墙根的竹竿,毫不客气地用力往笼子底下捅了捅,“再胡吣将你拔光了毛扔进沸汤里煮!”
鹩哥儿这些年每日被一群小婢子好吃好喝伺候着,也养出了几分宁折不弯的气性,扑腾着翅膀冲着主人撒起泼来:“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卫十一郎!贱妾茕茕守空房!”
“好你个扁毛畜生,今日非把你拔秃了不可!”钟荟撩起袖子拖了胡床到鸟笼下,便要往上爬。
三娘子不明就里地拿手肘捅捅大姊,小声道:“这是怎么了?突然和只鸟儿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