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附上钟荟的手书,加上路上的时间,来来回回解释了有大半年,儿子媳妇总算信了,钟禅还好,初时的几封书信多有谴责之意,后来大约见夫人骂得够狠,自己乐得做好人,便心安理得地与女儿拉起家常来。钟夫人却是意气难平,大约也是因岭南气候燥热的缘故,火气总也浇不灭,雷打不动地每月修书两封骂这白眼狼,钟夫人年轻时便是名满洛京的大才女,骂起人来酣畅淋漓,文气贯通,文采斐然,封封不带重样的。
“你阿娘在信里说什么了?”钟熹见她蔫头耷脑的模样,幸灾乐祸道,“还在气头上么?”
“阿耶说随信捎了庵波罗果脯和荔枝干来,您见着了么?”钟荟答非所问。
“似乎是有,阿翁不知道你何时来,那些东西又不耐放,就分与你堂弟堂妹了。”钟熹佯装捋胡子,偷偷拿手指抹了抹沾上的糖霜。
那么大年纪还栽赃给孙子孙女,羞不羞啊,钟荟心知肚明却不拆穿他。他们祖孙私下里向来不拘礼,钟荟换了个壳子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在书房里溜达了一圈,一边在书架上寻觅一边道:“您这儿有什么新近得的好书么?”
“上回借去的还没还呢,这就又来薅了!靠北边儿的架子,五六排都是你喜欢的,”钟熹一脸无可奈何,“等等,仔细你的胳膊,要哪本?阿翁来替你取。”
钟荟接过书,两眼放光地摩挲着。
钟熹目光落到她的左手上,有些黯然:“还是使不上力么?前些天下雨疼不疼?”
“早不疼啦,您别担心,”钟荟没心没肺地笑道,“要是您真心疼我,下回阿耶给我的果脯您就别再全给昧下了,啊。”
钟熹却没被她的插科打诨带偏,仍然揪着她的伤不放:“若是能找到那胡医......”
“您也说了只是年轻时候见过人家一回,这都过去多少年了,”钟荟用左手拽着祖父的胳膊摇了摇,“您瞧,这不是好好的么,多活络。”
“阿翁如今也年轻着呢,”钟熹笑道,随即又叹了口气:“方才见到阿晏了吧?”
“嗯,长高了不少,已经是大人模样了。”钟荟有些尴尬,卫十一郎出了丧期又上姜府求娶过她一回,这事儿她没瞒着祖父,眼下他突然提起卫琇总教人觉得话里有话。
钟熹见孙女对他的暗示视而不见,只得把话挑明:“阿晏是个好孩子......你们打小认识,我和你耶娘都把他当自家孩子,若是......”
“阿翁您莫说了,”钟荟赶紧道,“我把他当阿弟。”旋即想起方才见到的卫琇比她高出一个头还有余,说这话似乎有些大言不惭,脸不由自主一红。
落在钟熹眼中便是小儿女情态了,心道有戏,正要再劝两句,孙女却一脸决然道:“阿翁,这话您不必再提了。我就同您直说了吧,您也知道他如今的处境有多难,人前看着风光,其实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擎等着找他错处呢!光一个‘失婚非类’就能叫有心人做出无数篇文章了。阿翁,您既把他当自家孩子,就好生劝劝他,叫他选条好走些的路吧。”
她如何不知道嫁给卫琇的好处?且不说别的,嫁给他不但可以留在京城,还能常回钟家走动,可她怎么能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让他举步维艰呢?那是阿晏啊。
孙女把话说到这地步,钟熹也束手无策,只得放下不提。
钟荟与钟熹拉了会儿家常,估摸着常山长公主一堂课该结束了,便辞别了祖父往回走,一出院门却见东南十来步开外的小池子边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卫琇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一见是她便笑了:“好久不见了,方才就觉得面善,果然是你。”
既然叫人家逮住了,不上去见个礼便说不过去,钟荟只得往池子旁走去,在两丈开外站定,装模作样地拧眉打量他一会儿,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卫公子,适才没认出您来,真是抱歉。”
卫琇也不戳穿她,也不问她如何会在钟家,为何打扮成书僮模样,只好整以暇地含笑望着她,钟荟叫他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眼睛一闭,将常山长公主又卖了一次。
“原来如此,”卫琇点点头,“今日正逢休沐,我来看望钟公,不意在此相遇,实是意外之喜。”
钟荟是惊多过喜,不过故人相逢总是打心眼里高兴的,两人寒暄了几句近况,一时无话,这水池很小,是钟熹平日洗笔用的,池水漆黑如墨,已是深秋时节,池边一株秋海棠花叶凋零,一阵风过,一朵半枯的海棠花扑簌落入水中,往水下一沉,复又浮起,带起一圈圈涟漪。
钟荟不经意一回眸,见卫琇正望着她,眼睛也如那墨色池水一般,在秋日微茫的晨光中潋滟着,她的心突然就像那朵秋海棠一样动了动。
卫琇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流云:“今年的秋天很晴暖。”
钟荟点点头,目光不由落在他随风轻动的衣袂上,突然想起以前见他似乎总是一身利落轻便的胡服,原来换上宽袍广袖的衣裳如此有风致。
她不敢再看下去,赶紧向他行礼道别:“长公主还在等着我呢,先告辞了。”
卫琇也回了一礼,待她转身走出几步,突然叫住她,钟荟疑惑地回过头来。
卫琇嘴角微弯,一派光风霁月地道:“钟氏家学没有只能带书僮的规矩,横加束缚压迫膻中穴,容易气滞血淤,于身体有碍。”
钟荟愣了愣,猛地反应过来膻中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