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似情觉得身体愈发软了下去,春风渡游走在经脉各处,所过如席过一小阵轻柔的微风。
他还在不死心地喃喃,不要他救,不需要他装好人,他不会原谅他的,也不会原谅他对娘的所作所为。一边说,一边怔怔地瞪大了眼睛。
不知过去多久,哥舒似情陷入了无意识中,把头垂了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第三天的时候,晨曦的阳光射出云端。
对哥舒似情来说,像做了一场梦。
晌午,他从床上醒过来,轻轻抬手,挡了挡窗户纸上晕成一团的光芒。
他直起身子,迷茫了半刻,清醒之后,他赫然跳了起来,因为脚底虚浮,才起来,人又轻轻摔了下去。
门外两个看守他的小沙弥听到声响,连忙冲了进来,看到他醒了,欣喜地上前把他扶起,乱哄哄地说了些什么,哥舒似情一句都没听清,他推开了两人,步履跄踉地走出去。
哥舒似情扶着墙走,加上心绪激动,气息不太稳。路过一个和尚时,险些泼翻了那人手里的铜盆。
他转过身,掐住了那和尚的手,对方被他惊了一惊,他低下头,从铜盆的水里看到自己可怕的脸。
那张脸还是遍布青紫毒痕,他却从未有过地在看到这张脸时松了口气。
这说明他的毒还在他的身体里,谢天枢没有解了他的毒,不管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他失败了。
哥舒似情心里一遍遍地念,没错,一定是这样,他一定是失败了。
他脑袋里嗡嗡地响,又稀里糊涂地觉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也许是不存在的,是他做了个梦而已,他伤得太重了,把脑袋都给伤糊涂了。
走了很久,他也不知该往哪里走,抓住一个和尚问他谢天枢在哪儿,那人摇头。
他在寺里乱走了一阵,逢人便问谢天枢在哪里,有些人说不知道,有些人沉默地看着他,那沉默的眼神叫他胆战心惊。
终于,他看见了周梨,周梨快步走过来扶住他:“你怎么起来了,你不能起来的。”
他问:“谢天枢呢?”
周梨张了张口:“你先回房躺着去,我扶你回去。”
哥舒似情表情空白,低声问:“谢天枢呢。”
周梨欲言又止,“你才刚好,不要……”
“刚好?”哥舒似情微微偏过头,像听不懂她的话,“什么意思。”
周梨道:“你不记得谢前辈为你解毒的事了?”
哥舒似情胸口被大石堵住了,“可是没有成功,不是吗?”
周梨看着他,沉默下来。
她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张药方,说:“谢前辈为你运功运了整整两天,前天夜里才总算结束,之后你又昏睡了一整天。他要我们好好照顾你,他说你沉毒才清,身体一时半会儿会比较虚弱,所以不能起来。这张药方是谢前辈写的,他说按方吃药,半个月内,你体内还存留的余毒便可完全清除了,到时候你脸上的毒痕也会消下去的。他还有几桩事要我嘱咐你,他……”
周梨不再说下去了,哥舒似情用手抵着额头,眼睛里茫然而不知所措。
良久,他哈哈笑起来:“他这是在交代遗言吗?”
周梨不说话,哥舒似情把手放了下来,轻声道:“他已经死了?”
周梨摇头。哥舒似情的眼睛又微微亮了。
谢天枢前天夜里结束运功后走出屋子,除了面色不大好之外,看不出任何异样。他把哥舒似情交给周梨照顾,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至今未出。
三天前他与江重雪和周梨深谈的那个晚上,正式把浮生阁托付给了江重雪,再把所有的后事都安排妥当。
他淡然地告诉他们,用春风渡为哥舒似情解毒,必定会内功耗尽元气大伤,恐难以痊愈,能否保住一条性命都是未知,说完这一切,便不顾江重雪的反对,去给哥舒似情解毒了。
他的一举一动,就连安排身后事的样子,都和平常的他没有丝毫差别。
谢天枢的房门前站了莫金光和温小棠,还有两个护寺禅师,每个人都脸色黯淡,说话时都放低了声音。
哥舒似情闯进来的时候,那些人微微惊讶,然后便浮起遗憾和痛惜的神色,让开了一条路,容他进门。
江重雪在床前转过了头,谢天枢被安放在床上,脸上血色全无,但除此之外,倒也看不出什么其他的不好来,好像他真的只是太累了,要睡一觉而已。
谢天枢的胸膛还在轻微的起伏,江重雪一直紧握着谢天枢的手,正在将内力灌送进谢天枢身体里。
哥舒似情道:“他可还好?”
“不好。”江重雪回答他。
“可他还活着。”
江重雪沉默。
“他当真耗损得很严重?”
“是。”
“你一直在为他渡真气?”
“是。”
“可有成效?”
“……”
他们两这一问一答,一个问得木然,一个回答得更木然。
哥舒似情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我是大夫。”他把手指贴上谢天枢的手腕,仔细地把了一会儿脉,神色逐渐变得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