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狱帝只觉自己已度千年时光,这样的孤寂与无助,仿佛仍在纣绝阴天宫内盼着往生一般。
好冷。
狱帝伸手,缓缓抱起已闭上双目的鬼子,他张嘴想说什么,咿咿呀呀了许久,终是无措的抿上了唇。他抱着鬼子,内心呼号的痛苦让他想死死收紧臂膀的力量,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维持着怀抱的力度,那样的精细,似是生怕弄疼鬼子半分。
这孩子受的苦够多了,不能再弄疼了他。
狱帝慢慢俯下/身子,迟疑了一会,终还是缓缓将自己的脸贴上了鬼子,触感的冰冷让他浑身忍不住一抖,不带体温的寒从肌肤相亲处渗入心脏,让人从心底发寒,一抽一抽的痛。
漫天大雨倾盆而下,落地而起的水滴绽开一个个透彻的血花,远处的鬼帝阎罗站满了鬼道,却都静默着身姿,仿佛在那一刻冰封了时间。
表达痛苦的方法有很多种,有人选择仰天怒吼释放怨念,有人选择执起长剑杀遍天下,有人选择蒙蔽心房幻化从前,种种姿态千万种,却不似狱帝这番,没有愤怒,没有哀愁,没有一切该形于色的情感,有的只是一片安寂,仿佛一切都不在眼中的空洞。
心好空,却还在缓慢的淌着血。
狱帝紧紧的闭住双眸,看不清神色的脸埋首于鬼子的胸膛前,那样用力而又带着小心的无措,仿佛还在尽着最后的努力。眼前的人儿还没有离去,七魂六魄还未飘散,过一会儿,这孩子又会笑着苏醒,脸上带着点点恶作剧的笑容,眼里含着小小的得意,嘴巴一张,甜甜的唤上一句爹爹,然后伸出小手紧紧攥住自己,跟他说,爹爹,我相信你,爹爹……
血雨混着紫黑的怨气冲刷而下,雨水抹开鬼子嘴角暗黑的血迹,他苍白着一张小脸,原先带笑的金眸安静的合上,嘴唇失色,四肢冰冷,宛若一座失却情感的冰雕。
狱帝死死抱紧鬼子,嘴里的呜咽哽在喉间,那样的悲戚与痛楚,却得不到一个发泄的渠道。
他还没有死,安儿还没有走,他等会还会醒来,他答应安儿要带他去人间嬉戏,这孩子从小就把这些记得死,一定舍不得就这样离开,对的,他一定舍不得的。
狱帝的唇角溢出鲜血,他自虐般的咬紧双唇,鼻头酸涩,眼角胀痛得厉害。
狱帝从不曾哭泣。
从不曾。
冰冷的雨水一遍又一遍的侵蚀着狱帝的一切,他仰头望天,浑身上下除却彻骨的寒,感受不到别的痛楚。原本被鲜血染开的唇瓣此刻微微透着青紫的病态,曾如玉的肌肤现下一片苍白,翻开的伤口狰狞的透出血肉,煞为可怖。
忽的,狱帝感觉脸上蓦然一热,他愣了一会,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有些慌乱的用手点上那不明的水滴。
是热的。
狱帝有些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眼角的水珠还在止不住的往下流淌,滑过脸庞,走过脖颈,混着铺天盖地的冰冷雨水,一道散入土地不见踪影。
狱帝把鬼子扶起,用手指细细描摹着他的模样,原本僵硬的嘴角不知怎地,竟是慢慢勾起了一个分外安静的笑容。
似乎只要看到这个孩子,他就止不住的想笑。
他想给他最好的,想让他永远只看到他最好的一面,他还有好多好多的宝贝没给他看,还有许多许多的承诺没有兑现,他向来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却不曾想有一天,竟是要生生辜负一个放在心头上的人。
安儿,你知道吗,虽然我保留了帝王不该有的七情六欲,但却从未有一天直面体会过人世间的生离死别,他知道他会笑,会怒,会悲,却从不曾知,自己竟有一天会哭。
他是狱界的帝王,他要担起狱界的责任,他……
可是现在,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不过是,一个痛失爱子的爹。
狱帝笑了一声,泪水从眼角处挣脱,顺着脸颊滑落,和着血雨一道冲刷入土,掩埋了一切该有和不该有的情绪。
原来流泪竟是这种感觉,心中的悲痛无法宣泄,因而全化作了眼泪滑落。眼角胀痛,鼻头酸涩,脸上勾起的弧角却是不变的安静。他以为哭这种感情会让他好受些,从不直面迎对生死的狱帝不知道哭泣的温度,更不知那泪水代表的是什么,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明白,原来哭泣不会让他好过半分,他以为的绝望还残留于心,痛苦的根源依旧扎根于此,眼泪流失的不仅是他曾拥有的,更是他无法抓住的奢望。
原来泪水的代表,是绝望到无以复加,痛苦到无法自拔,哀痛至极。
狱帝抱着鬼子,脸上的神情仿佛空缺一般茫然,红眸中最后的火光散去,再燃不起半分温度。不知怎地,明明还在流泪,他却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是个什么东西?是狱界无所不能的帝王,还是那传说中叱咤风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
狱帝禁不住笑了起来。
他什么都不是。
他耗尽心力,挣扎着最后的渴求去为哥哥送行,却不知他早已拔了七情,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天帝。小小的他还来不及反应,便已失去哥;他誓死捍卫,拼着与天界为敌的危险私藏重犯,他以为他能护住朝阳,却还是没能阻他入了轮回。那时候,他意气风发到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却在转眼间失去了三界内唯一一个挚友。
而这一次,他经历了所有的失去,困守一千年,放弃了仙体丢下了尊严,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