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知秋吃吃地笑了起来,他慢慢解开了沈笑松的衣服。沈笑松坚实的胸膛,就露在了冷风里。
“好,这样也好。做人不能在一起,做鬼总可以在一起了。”
指尖在沈笑松左胸心口附近画著圈,另一手却拉著沈笑松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前。沈笑松感觉到他的皮肤灼热得烫人。
可是那不是他的皮肤。是他从方才杀的一个人的身上剥上来的皮肤!
叶知秋把沈笑松的指尖,穿进了他胸前的那个金环里。“你还记得吗,你把这个弄在我身上的时候,对我说,永远不要摘下来。”
沈笑松道:“记得。”似抬手想摸他的脸,又放了下来。“我做不到。所以,你杀了我吧。”
叶知秋继续吃吃地笑,笑得很清脆悦耳,像银铃的声音,却是那种没有情感的清脆。“好,我这就把你的心挖出来,那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忽然一个碧玉的小盒自沈笑松衣襟跌了出来,摔得碎裂开来。一股淡淡清香发散在房中,叶知秋怔了怔,低头看去,只见一片碧青的嫩芽,发出莹莹微光。
叶知秋抬头看了沈笑松一眼,眼神复杂难言。伸指拈起一点茶叶,放在鼻端。
“这是你上山采来的茶叶?”
沈笑松茫然地转过头,那个收雨水的青瓷坛,方才被叶知秋撞落,已摔得粉碎。“已经……用不著了。”
36
叶知秋握著他左手的手腕猛一用力,沈笑松的手指本来穿在那金环之中,被他一带,猛然被扯了出来,直带出一溜鲜血,溅在两个人面上。
沈笑松怔怔地看著他。叶知秋在笑,那笑容似喜悦,又似悲哀,似绝望,又似期待。
叶知秋淡淡地笑了笑。“这段日子,我做了一场梦。很美的一个梦,比我从小到大所有的梦境加起来都美的梦。现在,梦做完了。”握著沈笑松的手,缓缓移到自己腹间,那金环冰冷的触感让沈笑松骤然挣脱,缩回了手去。
“帮我取下来吧……鬼的身上,不能留著人的东西。取下来……我们就两清了。”
沈笑松的手慢慢朝前伸去,触到金环时,又再次颤抖起来。叶知秋半跪在他身边,脸上还带著笑地看他。
笑容里仿佛流著一汪水。
不知何时已飘起了雨,冷风自开著的窗透了进来。叶知秋颤抖了一下,沈笑松知道他冷,习惯性地拾起地上的衣服,披在他身上。手指不经意间触到他的肩头,本来温润的皮肤却让沈笑松一阵颤栗。
叶知秋伸手在矮几上摸索著,摸到那个青瓷的茶碗。茶碗已经空了。
“帮我倒杯茶吧。”
沈笑松几乎又是出於习惯地接了过来,又顿住,看了一眼叶知秋。叶知秋蜷缩在他脚边,青衣松松地披在身上,脸上似笑却又非笑。
沈笑松站起身,去倒茶。回过头来,哪里还有叶知秋的踪影。地上散乱的衣服,也早已不见。
青瓷的茶碗摔到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滚烫,溅在沈笑松身上,也似毫无所觉。
半晌,沈笑松抬起头茫然地望著窗外。满院的竹叶被雨水洗得碧青水泽,时不时地滴下几点雨珠,凝在紫青的竹身上,也不知哪点是湘妃的泪,哪点是天上的雨。
三年後。
沈府张灯盈彩,披红挂幔,喜气盈门。往来的宾客络绎不绝,沈笑松恍惚地记起了什麽。是那年?父亲寿宴,自己也像如此,看著人流人往,笑脸相迎,心里却想著他。想著他为什麽还不来?
沈笑松喝得有些晕晕乎乎的,他是想喝,喝多点,喝醉了,越糊涂,越不清醒,他便越高兴。这片红让他的心像被一把刀子剐著似的,那夜,那夜,也是这样的红色。映红了半边天。
那一个个大红的喜字。像血一样贴在府上的每一个角落。
新娘正坐在新房里等著他。正等著自己掀开她大红的盖头,沈笑松几乎可以想像她会羞涩而又妩媚地冲自己一笑,然後轻轻地低下头去。
她很美。门当户对,貌美如花,书画皆通,温柔娴静,她什麽都占齐了。母亲临终时,拉著自己的手说,你要娶她,你一定要娶她。你就忍心让你母亲死了都不心安吗?我知道你的心,可是,知秋他已经死了,你不能为了一个已经不在了的人,一辈子不成亲啊。
老母脸上的皱纹都被泪水淹满了,沈笑松绝望地在她榻头跪了下来。母亲不过才四十多岁啊,端庄而优雅,最得体的一位贵夫人。可面前的母亲,一下子仿佛就老了十岁,二十岁。
这时候,难道还能说个不字。
一阵风吹过来。沈笑松打了个冷颤,骤然从回忆被拉回到了新房的门口。又是深秋了,院里种著的几棵老白杨树,枯叶被风吹得满天乱飞。庭院里点著大红的灯笼,被这般一吹,都摇摇晃晃。
母亲过世後半年,父亲也一病不起,撒手而去。自己也曾不止一次地重回到那山间,却也物是人非,唯有对著千竿湘妃竹,黯然神伤。
宅子已然荒废,房中家什随手一摸上去,便是满手的灰尘。那画著竹的灯还在案上,已然破了,上面画的竹也早看不清了。
他也自然不会留在那里的吧。
失去才知後悔。不再拥有才知珍贵。试问繁华世间,还有谁对我一片痴情,甘愿挥断阴阳之路,滞留人世。
我却留恋那具皮囊,百年过後,我们谁又不是白骨一具,甚或黄土一堆。
我要的只是那个你。化烟化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