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这样狠毒的“人猎”之法,那是前所未见。抬眼望去,见屈方宁悠然骑在马上,左耳下一枚红宝石耳环鲜艳欲滴,嘴边仿佛还有一丝淡淡的笑意。他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只想:“这人生得这么一副模样,手段却恁地残暴!”
此时场中倒伏者十之八九,站立者寥寥无几。一名头皮剃光、只余脑后一根小辫的囚犯奔逃极快,转眼已到视野尽头。鹰奴吹响铁哨,命秃鹰向他扑杀。不料这囚犯也是个中高手,撮唇呼令数声,一头身躯巨大、翅膀张开时足有一人多长的大鹰擦身而过,给他一手捉住鹰背,跨了上去。鹰奴大惊,忙合力疾呼。那囚犯撕下衣服布条,塞住鹰耳,足踢鹰腹,命其高飞。那秃鹰盘旋一阵,终于受制于人,一飞冲天。参赛者数箭齐发,均被远远落下。
屈方宁眉心微蹙,举起黄金弩比了一比,似在计算射程。旋即苦笑一声,手臂垂了下来:“百密一疏,跑了一个!”
乌兰军一名黄皮骨瘦的侍卫细声道:“他发式古怪,想是关外驯养过海东青的……”
一语未毕,只听观者齐声高呼。举目望去,但见远处一支漆黑如墨的长箭呼啸而至,在太阳的金光下划出一道凌厉弧线,将鹰背上的人完全穿透。尸身犹自飞出数尺,才从高高的半空中跌落下来。
第80章 夜雨
这一箭与日影并驾齐驱,劲道迅猛无伦,隐带风雷之声。霍特格震骇之下,只觉一颗心跳个不住。一个传说中的名字旋即浮现在脑海:“莫非是……?听说他近来着重清剿扎伊残部,常年戎马奔波,留在千叶的日子少之又少。秋场大会也不是甚么要紧节日,怎能请得动这位大人物?”
只听远处靴声如铁,战马不鸣,隐约可见军服端肃的人马列队而行,好似碧绿的草原上流过一条黑色的大河。
其时岸边摩肩接踵,千万人都沉浸在狂热之中。直到这支森严的军队从远方沉默经过,昏冲的头脑才恢复了一些理智。
霍特格见鬼军纪律严明,蓄而不发,与传言中以一敌百的强悍姿态并无二致。乌兰军虽然声色哗众,但只消明眼人一看,显然已被比了下去。
看屈方宁时,只见他在马上遥望远方,头发黑乌乌地垂在背上,被一枚古朴的方形黄金束成一束。几缕长发随风飘动,黄金上也流动着灿烂的光芒。
此时司仪官已命人清点战俘尸身,选拔出新一任达慕。亭名等捧出一盘花瓣状的金币,依照猎杀人数分赏参赛箭手,司仪官也送上青杯美酒。屈方宁目视那名驯鹰者咽喉下深深钉入的黑箭,忽向那名新任达慕道:“哈布克,你帮我做一件事。”满斟一杯,将一枚金币投入酒中,吩咐道:“将这杯酒送给那边的御剑将军,多谢他出手相助。”
哈布克兴奋得眼睛发亮,躬身道:“这是小人天大的荣幸。”翻身上马,将那酒杯高高顶在头上,稳稳地追了上去。
屈方宁看了一会儿,转身道:“今晚白羽营为千机将军接风庆功,你们也来。”向簇拥到他马下的少年报以微笑,在侍卫大呼小叫的护送下打马而去。
这一夜天公却不作美,白羽营前的篝火才点燃了一半,便下起了一场罕见的秋雨。这雨仿佛存心让人为难似的,若隐若现,忽大忽小。一见人们有心在雨中继续作乐,它就滚滚而下,打得人脸颊生疼。待狂欢的人热情熄灭,收拾东西准备散了,却又温柔小心起来,顶多只沾湿一层发丝。人们就在这欲迎还拒的引逗中,咒骂谈笑。间或向进出白羽营正门的马车指指点点,议论前来参与宴饮的贵族、将领,交换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俚闻。
白羽营最大、最富丽堂皇的一座大帐顶上,插着一束柔软雪白的孔雀翎毛。这座美丽的帐房大名鼎鼎,就是乌兰将军与公主平日的住处。
许多没来得及目睹二人大婚典礼的少年儿郎,嘴上虽然唱歌说笑,实则眼睛早已飞到了那招摇的羽毛上。听人说公主与丈夫新婚伊始,一心要成为能被丈夫族人认可的主母,对妺水的一切庆典、节日都不遗余力地参与。那时她挽着丈夫的手臂,无论走到哪儿,都能轻而易举夺走所有人的目光。她的笑声,像天神座下的金铃鸟一样动听;她嘴边的笑容,比盛夏的鲜花还要娇艳,她的妆容、发髻、衣服的样式,被人竞相效仿。在初春的神树巫祝之会上,她穿着一条曳地长裙,出现在众人眼前。从脖颈到脚踝的银灰色衣缎将她刚刚开始成熟的身体衬托得玲珑有致,在地上撒开的尾部盛开如一卷繁花,走动时仿佛娇弱无依,却又平添万种风情。当乌兰将军携她的手步入祭坛,千万朵素簪花忽地从岸边飞起,落在她的鬓边、肩头、长裙上……而那动人的春光,却抵不上她身上洋溢的、宝石般的光辉。
别人见他们痴痴守望,都不禁发噱:“别看啦!她不会出来了。你还不知道吗?公主已经有了六个月身孕,从夏天起就没出过门了!”
仰慕者一听,既为她高兴,也难免有些失望。但人们的话题早就转向了那还未出生的孩子,谁也没有理会他们的寂寞。
有人说:“公主美若天仙,屈将军也是俊美非凡。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一定好看得很。”
有人说:“就是不知像父亲多些,还是像母亲多些。”
有人说:“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女孩像屈将军倒不怕,要是个男孩子,却继承了母亲的容貌,那还不知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