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四四方方的铜器取下,一揭盖子,一颗须发挂霜、冻得青白的人头骨碌碌滚了出来,正是扎伊国君乌赫尔般。
柳狐惊道:“屈队长,你这是……?”
屈方宁虚弱道:“如……当日约定,属下此战全部功勋,都献给……将军。”将手中那枚长发的人头递上,眼前斗然一黑,向后倒了下去。只觉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牢牢接住了自己,接着全身悬空,似乎被人抱了起来。意识就此模糊,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昏睡了多久,只觉四肢百骸疲弱之极,耳鸣严重,眼睛也无力睁开。隐约感觉有人在耳边说话,口中被灌入药汁汤粥等物,腿上的伤口也被包扎了起来。好容易耳鸣降了下来,只听几人在身旁窃窃私语,说的似乎是自己的身体。恍惚了一阵,又听见倒水声、铜盆与地面刮擦声,接着是有人在铜盆里绞手巾的声音。才感觉身上毯子被人揭开,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忽然响起:“给我。”
他心里吃了一惊:“这人是几时在这里的?”只听侍卫行礼退下,床面往下微微一沉,一股炽热的气息笼了过来。隔了许久,面颊一暖,似乎是他用一条微温的手巾替自己擦脸。手法也谈不上甚么温柔,只是动作极其缓慢,感觉时间几乎凝固。从额头至下颌,到喉结之下,只觉他粗糙的手解开了自己领叶上的纽扣,在左颈下摩挲良久,缓缓擦拭着那朵狰狞可怕的刺青之花。接着半湿不干的上衣被脱了下来,给他换了一件衣服。替他右手套上袖子时,只觉他动作停了下来,久久不动。许久,才将他手腕放了进去,袖口褶皱拉平,系上纽扣、系带,重新替他盖上毯子,走了出去。
第77章 雪错
屈方宁昏睡了一日一夜才醒,全身骨头都隐隐作痛,两条腿软绵绵的站立不稳,眼皮也半睁不醒的,就这么被人捉住手脚,扛在肩头,抬到了柳狐大肆开设的庆功宴上。千叶、毕罗诸将远远看见他来到,无不起身离席,簇拥迎接。柳狐也笑逐颜开,亲自远迎,握着他的手,送到右首第一席坐下。亲昵地问了几句地下情形,时而掩口惊讶,时而抚胸感叹,中间无数溢美之辞;复向郭兀良歉然道:“郭将军,屈队长今日立此盖世之功,在下斗胆让他僭居尊位,您不见怪罢?”郭兀良忙道:“正该如此!郭某甘居下位。”说着,退至左首第二席就坐。御剑在旁淡淡道:“你也别太娇纵他了。”郭兀良苦笑不语。酒过三巡,柳狐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继而连歌带舞地唱作一番,命人捧上一支血迹斑斑的金戟,正是巴达玛手执之物;他老人家执戟将主位金盘上的红缎一挑,露出两个封在寒冰中的人头来。一个怒目圆睁,栩栩如生;一个腐烂见骨,长发委地。柳狐携了屈方宁,向众人挥手点头,洋洋得意地夸耀。座中赞叹不止,掌声不绝,舞乐大作,颂歌四起。乌熊等也自觉脸上有光,个个扬眉吐气,沾沾自喜。
屈方宁身上疲乏,与柳狐敷衍片刻,便入座歇息。喝了一口温酒,目光抑制不住地向主位移去,望着地下盘旋的几绺长发出神。直至苏音在暗处向他使了个眼色,才仓促回神。见柳狐已向御剑奉酒祝祷,笑吟吟道:“鬼王殿下教子有方,在下佩服无已。甚么时候松一松口风,容在下觍颜上去结个亲家,那咱们两国就亲上加亲,永为秦……甚么之好了。”巫木旗才从飞龙涧下赶来,早已将屈方宁浑身上下揉捏个遍,对老狐狸狂轰滥炸的下作行径万分不齿,一听他居然恬不知耻地提出婚约,差点没跳了起来,指鼻子叫道:“老狐狸,你想得美!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柳狐道:“在下的女儿面目姣好,工于女红,品性也不差。”巫木旗捏着鼻子大叫:“谁在放屁?好臭,好臭!”又挥手驱赶道:“你的女儿就是天仙下凡,沾了你的臭气,已经不能要了!再说我们小锡尔早就有了心上人,长得又美,性子又温顺,又会怜惜家人,胜过你的女儿十倍!不不,百倍、千倍也还不止。”意犹未尽,拿手比了比。
柳狐佯讶道:“这倒是在下孤陋寡闻了。怎么从没听鬼王殿下提起过?”
御剑不置可否,将他献来的酒一饮而尽,重新斟了一杯,向一旁的苏音略一示意。苏音身形不高,在他面前足足矮了两个头,往日鬼魂般的气息先就短了一截;与他面具下森冷的目光一触,只觉脊背发寒,几乎就想远远逃开。御剑见他迟迟不应,举杯道:“这一杯敬你。”替他斟满一杯,苏音忙跪下喝了。柳狐在旁饶有兴味地打量二人,啧道:“在下一名小小侍卫,不过做了些分内之事,竟劳动鬼王殿下亲自斟杯,真真折煞人也!”御剑哂道:“柳狐将军是个明白人,何必逞此口舌之利?前日擅自行动之事,就此一笔勾销。”折身回座,再不理会。此际必王子却也在什方护持下进帐,见了御剑,犹自把头埋得深深的,胶在门口不敢上前。郭兀良立即起身离座,数落了他好几句,又强行拉他到屈方宁席前,让他赔礼道歉。
春日营将士一见仇人,分外眼红,有脾气火爆者,已经摔杯而起;亭名等面带讽笑,出言羞辱;乌熊更是已经执刀在手,眼中全是凶戾之气。一时席前气氛凝固,大有剑拔弩张之势。帐中诸将见了,不禁暗暗担忧。
必王子早听说屈方宁载功而归,此时见两国从上至下,对他都吹捧奉承到了十分,心中妒火熊熊,烧得难以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