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他起身,打开西侧的红木大橱,里面有他的医疗箱。
美娟急急地跟在他身后,用力地摆着手。柳晨曦回身朝她小声说:“你再那么闹,可就被二太太听见了。” 柳晨曦知道美娟很怕朱丽。美娟不敢再说话。她怯怯地看着柳晨曦。
自己晚上带个丫头出门也容易遭人闲话。甬道里的那道帘子永远不是严实的。柳晨曦想了想说:“过会儿我先出去,等过个几分钟,你再找个理由到外面来。我会在东边第一个弄堂口等你。”
两人各找了藉口,先后出了门。柳晨曦走在美娟之前,他让罗烈把车停在离红屋最近的一个转角。等美娟三步一回头地走近,柳晨曦便将车门打开,把她带上了车。美娟平生第一次坐轿车。她拘谨地缩在角落。她时而瞧向窗外,时而小心翼翼地偷看一眼身边的男人。
美娟住在法租界的国富门路上。短短的国富门路两边已经亮起了灯火,凉风里夹杂着油烟与泔水的味道。弄堂小学早已放课,那些还没有吃饭的小人们在弄堂里,嬉笑着追逐打闹。见到越驶越近的别克轿车,哗的都散去了。要不了不多久,他们又好奇地尾随在车轮后,想瞧清车里的大人物。
柳晨曦走进弄堂时,小人们已经被罗烈赶散了。美娟走在他前头,为他带路。她不停地回头看他,美娟从没有走在少爷前面过。过去,她总是跟在人后的。
“大少爷,就在前面。过了那个石门,就到了。”美娟说。
三人走在狭长的弄堂里,两旁是青砖砌的墙,窗口的旧窗帘是长年不见拉开的。每隔一段都有道石门框。两边是住户人家的大门。门眉上半圆的石雕,刻得是洋人的文化,漆黑的大门上却挂了一对有着江南味道的铜门环。上海的石库门,带着讨好的献媚,心是扎了民族根,抵死不更变的。
那石门框原是框着一户人家。如今,人都往租界涌,这一户就变成了六户、七户,甚至连朝北五平的亭子间也能独立成户。柳晨曦想到老医生张亚辉说的,“那都是为了能留在租界,是再挤也愿意的。”
美娟一家就在其中。他们住在二楼的阁楼里。
大门里面不似外面那么规整。一道木板就能夹出一间小室。一间小室就是一户人家。小室们又是凌乱的、有大有小,用一道帘子隔着。柳晨曦想到红屋里那条深棕色的帘子。不时有人从帘子后探出头,望着陌生的柳晨曦,又转向美娟指指点点。
柳晨曦踩着通向二楼木阶,又爬上临时架起的竹梯,登上阁楼。美娟带着两个年轻男人回到家中,是令家人惊慌的。知道了柳晨曦是柳家的少爷,他们更是不知所措地忙乱。
柳晨曦一眼就望见了那把藤椅,在狭小的阁楼里,它是过于突兀地不便。藤椅中有个熟睡的小人,淡淡的眉,细细的眼,小小的嘴。小人的柔和把突兀淡成了一股恬静。柳晨曦模糊得觉得这小人似乎像谁,仔细看又瞧不出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汉子睡在席地的搁板上,身上盖着硬邦邦的棉被。是美娟的爹。他见到柳晨曦很激动,他紧紧握住柳晨曦的手。美娟的娘翻腾着家中为数不多的家当,找出一个没有用过的杯子,给柳晨曦倒了水。她很为难地说,对不住大少爷。柳晨曦安抚着他们,又问摔伤的经过。了解之后,柳晨曦将他扶坐起来,用手指叩击脊椎棘突,观察他的反映。
“罗烈,给我一根洋火柴。”柳晨曦说。
罗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从里面抽了根递给柳晨曦。
美娟是紧张的,她的手紧紧拽住了裤腿。她想知道爹的情况,又不敢询问。怕问了,连心存的那点希望也灭了。柳晨曦用火柴根,轻划美娟他爹的足底外侧,每次始于足跟慢慢地划,接着再到脚趾。老人脚趾能微微弯曲,虽然动作细小,但柳晨曦注意到了。他放松了神色。
“伯母,美娟。伯父的病还是有希望治好的,”柳晨曦说,“今天我先简单替伯父处理一下。”
听到柳晨曦这样说,两个女人是高兴的,她们拥着擦去开心的眼泪。美娟的母亲是个衣着整洁的女人,等柳晨曦将事情做完后,她让美娟去看着小人,自己跪到柳晨曦的跟前。
“大少爷,我真的谢谢你!”美娟的母亲没有能拿出手的东西,她向柳晨曦磕头,“我们家受柳家那么多恩惠,我们家对不住少爷。我真不知道……不知道……怎么……”
柳晨曦急忙将她扶起来。
“我们家穷,上不了大医院。少爷特地过来,帮他治病。我每天当家,知道现在外面的东西贵,药也贵……”美娟的母亲叹气道。自从美娟的父亲摔坏了腰,美娟的母亲辞了之前娘姨的工作。美娟母亲过去的东家是位替报社写稿子的先生。东家人很好,他们家吃什么让娘姨也吃什么。美娟的爹瘫在床上后,娘姨是做不了了,她得在家照顾他。在家就要吃饭。以前都是吃东家的,现在是吃自己。
“美娟能进柳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是她的福气。”美娟的母亲说。大户人家的娘姨要比小户人家的安稳,薪水多。
“她很灵巧。”柳晨曦回到。他不会令这位焦虑的母亲担忧。
“我们家如今也不指望什么,只要美娟好,一切就好了。”美娟的母亲垂下了头。
柳晨曦望着她,这个女人要放弃她的男人,她已经下了决心。
“你先生是有希望治好的,”柳晨曦温和地说,“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