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行,实验没法停。”许存道认为自己的导师在说笑,于是说出了自己的实际情况。
“没有停不了的事情。”邱景岳说,“其实你的东西足够毕业了。”
“马师兄那个课题怎么办?”许存道说。
邱景岳没说话,脸上显出隐约的怒气。大约是为了克制自己的怒气,他又点了支烟,说:“别人的事这么上心干什么?”
从来没听过导师发出这样言语的许存道有些惊讶。
“做得再好,得不到承认就是得不到承认。”邱景岳把刚点上的烟又摁灭了,烟灰缸里已经有好多这样似乎都没吸过的长烟头。“命好的人什么都不用做,得到的比你做到累死得到的都多。”
许存道看着自己的导师,猜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存道,你跟我很像。但我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邱景岳苦笑道,“对不起,这些话不该我说。”
邱景岳又笑了,说:“明天起,我也放假。”
那天晚上回到实验室,碰到了丁品经。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就没怎么交谈过,那天丁品经却在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下来了,说:“对了,你有没听说你老板要调去南京啦?”
许存道是很久以后才确定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他转回头的时候丁品经已经往前走去了。
走的时候嘴里还说:“你是不要紧,你那个傻师弟怎么毕业哟。傻就傻吧,还这么倒霉,啧啧。”
那之后许存道坐在细胞室里发呆。当时细胞室里已经没有人了。最后走的人把白灯开了,但没开紫外线。对着南面有一扇很宽阔的窗户。因为楼层比较高,看出去时可以看到大片的天空。白天太阳照进来的时候,有时会很刺眼。
如果只是求毕业的话,像大多数人那样就可以了。事情做得好就可以得到领导赏识,发了影响因子高的文章对找工作虽然帮助不大,但将来如果想再读博士的话,则是个本钱。
他想站在高处,没有人可以对他说出“你是农村来的吧”那种高处;没有人可以忽略他的劳动的那种高处。
只是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他,通往那个高处的路上他会失去什么。
天都黑下去了。许存道站起来,打开细胞培养箱,把属于自己的细胞拿出来,那之中有他的实验用细胞,也有马晓腾实验的细胞。他把它们丢到了垃圾桶里。
操场边上的木棉树似乎生了虫,从春天到现在,叶子起了又落。发了一拨又一拨,就是没办法长成漂亮的大叶子。
在回寝室的路上,电话响了,是许存得的电话。许存道在树干狰狞的木棉树下站住了,接起那个电话。
因为每次他打来的时候,许存道都在工作,时间久了,他也不主动打来了,许存道也难以找到合适的时间和弟弟联系。
电话里,许存得问他要不要回家,然后又啊了一声说:“哥,我都忘了你没暑假了。”
“今年可以放假了。”许存道说,“你回家了吗?”
“我在家啊。哥,你等等,我让爷爷和你说话。”弟弟对他说话并没有那么客气,从来也不用您。
于是就听见爷爷在手机那头对弟弟说他听不见,不说了。弟弟说:哥听得见,您就和他说说话吧。他想您了。
他们把爷爷奶奶玉米田旁的宅子称为自己的家。一层楼的平房,有个很大的院子。那个房子,现在已经破旧不堪,前年回家时,他们原先住的房间已经漏水了。老人家没法修补,城里的父亲总说忙。直到兄弟俩放假回家,才一块儿把屋顶上的漏洞补了。
爷爷对着手机慢慢说着,说存道你好好学习,不必记挂我们,我们身体很好。
说完之后,听见老人把电话移开,重重咳嗽了几声。
去年过年后直到今年,他都没有回家,去年所有假期都在做实验,今年过年那段时间正是实验最紧张的时候,他没走开,五一节和端午节放假时间很短,坐火车来回都得两天,他也就没回去。
对面的弟弟接过了电话,许存道对他说:“存得,我明天回家。”
2-10
玉米田虽然还在宅子边,但如今已经不是他们家人在种了。在他们还未出生的时候,父亲就搬去了城里,从来就不是家中主要的劳动力。现在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田在五六年前就出租给别人大面积种植玉米,只在屋后一小片地里还种了些蔬菜和瓜类,作平常自己吃的。
爷爷每天都去地里浇水,有时也施肥,腿脚还很灵活,就是长期有些咳嗽。奶奶右腿膝关节经常疼,平常只在灶台边做做饭菜,不怎么出门。
两个孙子都回家了,老人十分高兴,抓了只家养的鸡杀了,还包了饺子,像过年一样庆贺了一番。
家里已经开始秋凉了,早上和晚上睡觉时如果不盖被子,就会觉得有些凉。
他在家过得很懒散,只是做做三餐,和爷爷去田里浇菜,剩下的时间都在睡觉和发呆。许存得说难得见哥哥这个样子,平常总是看书或是用电脑工作,许存道说偶尔也要休息一下。
因为充电器忘记拿了,到了第五天,他的手机就完全没电了,那之后也没再充电。
那段时间什么也没想,但又好像想了很多。把从前的自己拼凑出来,却发现看不见一个完整的样子。毫无疑问地应该努力,应该追求更高的东西,却始终不能感到满足和乐趣。
说到底,不管想要攀爬到怎样的高处,他想要的不过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