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无情,眉头微蹙,睡得很不安稳。
四周安静极了,唯一的声响,是无情清浅的呼吸;唯一在动的,是漫撒在阳光下细小的尘埃。
握着他的手,方应看在心里一叹。
冰凉的指尖一动,方应看就看见那蝶翼一般颤动的长睫缓缓张开,无情醒了。
幽黑的眸光闪烁,阳光落入其中,似有琉璃般的光彩。
眼睫眨了眨,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并不是自己睡着前所在的医院病房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于是他的眸子动了动,疑惑地转向方应看,方应看捏了下他的手、告诉他:“这里是我家。放心吧,现在没人会来打扰你。”
纤长的羽睫抖了抖,似乎是在努力回忆自己睡着之前发生了什么。再次看向方应看时,无情的目光竟是柔和软弱的,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蔡京……死了?”
见方应看点点头,他阖上眸子,深吸了几口气,然后缓缓抬起左臂,覆住了自己的双眼。
他薄唇的唇角微动,竟扯出了一抹笑意,笑意渐渐加深,牵扯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可是,他就这样笑着,笑着,然后哽咽,清浅的眼泪无声地滑下来。
方应看不自觉地伸出手,拉开他的手腕,露出那双打碎了晶莹的眸子。
泪水从眼角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穿过黑色鬓发,掉在枕头上留下一小片濡湿的水迹。
他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隐忍的、哀伤的、无望的,似是走在了一条没有终点也没有岔道的路上。所有的表情都像是在说:
我回不了头了。
无情侧头想避开了方应看的目光,方应看却固执地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转头看自己,手指抚上去抹掉泪水。
等无情的情绪稳定一点,他静静地看着他,问道:“下一个是谁?是我还是赵桓?”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无情却震惊了,他眸光闪动:“你……你竟知道……?”
方应看点点头:“我见过你世叔,他只对我说了三句话。他说,你本名叫成崖余;你的父亲是成鼎天。”
方应看从一开始就觉得无情的身上隐藏着秘密,至少是一个改变他的经历或故事,想查却苦于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恰在这个时候,诸葛正我请他喝茶,给了他这条最重要的信息,后面便是按图索骥,水到渠成的事了。
成鼎天,年纪大一些的人都知道,二十几年前他担任政府内阁财政大臣,用雷霆手段挽救了当时低迷的经济,任上曾有过出色的政绩。然而,天妒英才,在获得连任后不久,因家中意外失火,他与妻子、连同六岁的独子一同葬身火海。
方应看一说出这个名字,无情露出一种僵硬而淡漠的表情,可方应看明显能感觉到无情的手指尖在他手心中颤抖一下,然后想逃,却被他更牢地握住。想抽回手但不被允许,无情垂下眸子,窗外的阳光散落在他的肌肤上,两人交握的手心里,他隐约感觉到,身边的这一切都是有温度的。
于是,他苦笑着回答:“为什么会是你呢?当年的事情是你父亲做的,说到底你也不过和我一样,是权力和利益斗争的受害者而已。”
沉默半晌,无情动了动,示意方应看自己想要坐起来。方应看便扶着他,让他靠坐起来,并递上一杯温水。
无情喝了两口,捧着剔透的玻璃杯垂眸静坐了一会儿,再次抬起的眼眸中,沉静到可怕,仿佛刚刚出现的那一丝柔软是观者的错觉。
“当我用枪指着蔡京的头,他立马吓软了身体,一动也不敢动。”无情用平静无波的语调描述起前一晚发生在六扇门的事件,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我告诉他我是成鼎天的儿子,你能想象他那见鬼一样的表情吗?呵,我只是看他一眼,他马上什么都说了。”
他的目光转向方应看,仿佛在说:你看,死亡面前,人多懦弱。
“他说,我父亲是当时的王储赵楷的左右手,他和方歌吟,哦,也就是你的父亲,为了扶持赵桓不得不率先除去我父亲。于是,他们三人精心策划了那一场毁灭一切的大火,将一次处心积虑的谋杀成功伪装成了意外,掩过世人的耳目。”
现在的王储赵桓十几年前为了和亲兄弟争夺王储之位,与几个亲信密谋除掉政敌,这样的事情如果被曝光,将会是一场震惊全国的大案。
“后来舆论知道的那些——无论是政府几个重要职位的更迭也好、赵楷失德被废也好,不过都是当年政治斗争里必要的环节。”无情的表情淡淡的,但是叙事时头脑清晰、逻辑严谨,这更加说明他之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完全是装给警察看的。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是人都有弱点,蔡京这样的人,弱点就是太害怕失去已经拥有的东西。所以,我只要让他看见,我扣着扳机的手指轻轻一动,不需要浪费子弹,他自然会在恐惧和性兴奋中突发心肌梗塞。”
方应看静静地看着他,虽然猜到蔡京之死可能和无情有关,但亲耳听他有条不紊地叙述出来,才真正感受到这个人有着非同一般的强大心志,刚刚那一丝转瞬即逝的脆弱,和现在的步步为营,完全判若两人。如果不是他一直这样安静地坐在他面前,谁会相信这是同一个人呢?
“真相也许对我毫无意义,但我还是希望看到、握住它本来的样子,而不是披着谎言的外衣。”
方应看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他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