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照绕过宋子鹤往内间走去。
“皇上!”宋子鹤喊了一声,到底没有伸手拦下他。
沈从照刚刚绕过屏风,迎面便见谢淇奥身边那个小侍女,她端着一盆水,里面也是红艳艳的。她低着头,跑得又急,一不小心与沈从照撞上,半盆水打湿了他的衣袖。他顾不得责骂对方,踩着地上丢弃的那些潮湿的布巾,走到榻边。
他自觉在沙场征战多年,鲜血、死尸、断肢残臂,再让人觉得不忍睹的画面都已看到麻木,然而面对这般模样的谢淇奥时,他仍旧感到从内心深处的害怕。他不知道自己是怕对方就此死去,还是如何。沈从照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感到无力。
他撇开眼,冷不防被谢淇奥抓住了衣服。也不知道那人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沈从照没能挣脱。
谢淇奥躺在那里,有一点像砧板上渴水的鱼。他拉着沈从照,好像要说些什么。于是沈从照只能握住他的手,俯下身去。他们从来没有以这样亲密无间的姿态相处过。
“皇上……要的……不是,不是孩子么……”谢淇奥每说一个字,便要喘上好大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孩子……”孩子如何,他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只是瞪着沈从照。
沈从照感觉整个人入陷冰窟。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阻止身体的颤抖。他更近用力握紧谢淇奥的手,脑袋里一遍一遍逼自己想,他只要这个孩子,只要这个孩子,只要这个孩子……如果这个孩子留不下来,他可就一无所有了……
那端太医走上前说了什么,沈从照只听了头两个字,就说:“不行。”
“陛下,这是唯一保住孩子的方法了……”
不行。他刚张口,却在看到谢淇奥那双眼睛时,又把话吞了回去。
沈从照不知道谢淇奥有没有听到他与太医间的对话,总之,当他说出“不行”那两个字时,那双本已死去的眸子又活了过来。
“沈从照,”大概是痛得受不了了,谢淇奥哆哆嗦嗦地喊,“把它弄出来。”
他没有答话。
“把它,弄出来!”谢淇奥吼道。
他拽着沈从照的衣服,也不顾那是不是龙袍,他用力去扯,指甲几乎要将布料扣破。
“算我求你,算我求你!”谢淇奥近乎在尖叫,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滚出来,到后来那眼泪似乎带了红色。“放我走……”
“你答应的,你答应的……”
屋子里已经哗啦哗啦跪了好些人,只有宋子鹤并几个提早知道情况的太医还敢站着。沈从照弯着腰,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停止了转动。
他不应该走进这间屋子的。
“好,我放你走。”沈从照最后说。他知道剩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总得做出一个决定,也总得放弃一点东西。
“等他们把孩子拿出来,我就放你走。你再忍一下,就一下。”沈从照把谢淇奥脸上被汗水粘湿的头发拨开,露出他那张苍白的面容来。
吴瑾取来了沈从照那把小小的匕首,过去他在军中时常揣怀里那把。他用它在战场上救过自己一命。他很久没有用它杀过人了。
沈从照将它从鞘中拔出,再次低下身。他闭上眼睛,贴近谢淇奥的胸口,可以听见那“咚咚咚”的心跳。他在等,等另一种声音响起来,然后他慢慢,慢慢地,把冰冷的匕首送到谢淇奥的心里去。
他们之间只有恨而已。恨消失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沈从照走出房间时,承露阁里正乱作一团。他满身衣服上都是血,不像是迎接新生儿,倒是像刚刚走下战场。太医没说那孩子能不能活,他也不想管。
谁知道外头院子里也是一片凝重气息。沈从照抬眼,见一圈御林军围着,中间站了一个白衣人。
那白衣人一身皆白,头发也是白的,眼睛上蒙着一条细细的长绢。夕阳西沉,将他染成一片橘红色。看余下的面容,应该是个年轻人。
沈从照面无表情,只是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人先开口叹了一句:“是我来得迟了。”他声音轻柔,不过口音却很是奇怪,不似中原人。
“大约是一年之前,我有个不懂事的小徒偷走禁药,私自下了山。我本不欲......”
“你说那个小道士?”沈从照打断了他的话。
“小道士?”那人有些疑惑,“不,我们不是道士。我本以为他在山下胡闹够了,自己便会回来,谁知迟迟不见人影。后来一查,又发现药阁中少了凝魂香,我才赶忙下山来。”他指了指怀中的东西,沈从照花了一点时间,才发现那是个陶罐。
“是我迟了,否则我那小徒大概也不会丢掉一条性命。”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沈从照问。
“凝魂香,凝得是世间飘离的残魂。因为此物太过危险,一直被封在药阁里,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徒却偷了去。既然它行得是逆天改命之事,用的人自然就要付出代价。房间内的人付出的是命,陛下恐怕......”
“朕不信鬼神之说。”
那白衣人叹了口气,语气中倒有些怜悯了:“不管皇上信与不信,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那凝魂香结成的孩子,想来与您有几分薄缘,还请陛下好自为之。”
他说完这话,飘飘然便要走。廊下总统领一声令下,禁卫们一拥而上,谁料刀剑还未沾上那白衣人的身,那人已经走出好几米远。
沈从照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