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清晨已而是呵气成霜,顾昀身上居然只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夹袍,摆弄铁傀儡的时候微微弯了一点腰,那腰线似乎比长庚想象的还要细一些。
很快,长庚就意识到自己在看不该看的地方,连忙狼狈地偏过头,问道:“今天没出去?”
顾昀:“嗯,休沐。”
长庚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你怎么穿成这样,不冷吗?”
“啰嗦,别学沈易,快过来。”顾昀冲他招招手,将铁怪物扳正,拍着它硬邦邦的肩膀道,“这是铁傀儡的一个变种,跟普通看家护院那种的不同,它又叫侍剑傀儡,京城中很多世家子弟习武练剑的第一个导师都是它,我小时候也用过——它会几套固定的启蒙剑术,身上有七个穴点,头、颈、胸、腹、肩、臂、腿,倘若你能刺中前四个中的任意一点,它都会立刻停下,但是触碰的如果是后三个,就要小心了,即便打到了肩臂穴,它还有腿能动,随时能撩你一下,要想锁住它,肩臂中的任意一穴与腿穴全部中剑才行,怎么样,试试?”
顾昀的讲解还没有一个屁长,三言两语说完,立刻进入简单粗暴的实践环节:“拿好你的剑。”
话音没落,铁傀儡已经动了起来,它双眼紫光大亮,蓦地上前一步,举剑下劈。
长庚不在状态,剑都还没拔/出来,赶紧手忙脚乱地往后蹿了几步远。
铁傀儡却不给他留喘息的余地,一旦开启,立刻开始没完没了地追着他打,转眼已经将他逼到了院墙角。
长庚无处可避,只好狠狠一咬牙,双手执剑,自下而上挥去,两柄铁剑撞在一起,长庚手腕巨震,重剑直接脱手落地,他热汗刚去,冷汗又起,下意识地往后一仰——铁傀儡的剑停在他额头上一拳处。
剑刃上凝着一线冷光。
小院一片寂静,只有长庚剧烈的喘息声和铁傀儡身体里“隆隆”的动力响。
顾昀不置一词,也不上前指导,往院中石桌旁一坐,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酒杯,将腰间酒壶解下来,拿被铁傀儡追得四处乱窜的长庚当下酒菜。
长庚余光瞥见那位大爷,整个人更不好了。
一方面,他像个刚刚长成的小孔雀,毛还没长齐,已经先起了一腔“给他点颜色看看”的抖毛之心;另一方面,他满心郁结,一看见顾昀就有点晕。
少年胸中的战意在燃气和熄火间来回摇摆不定,铁傀儡却不解风情,脚下喷出白色的蒸汽,无悲无喜地滑出了几尺远,侧身摆出起手式,再次剑指长庚。
长庚将重剑架在肩头,主动上前,脑子里拼命地回想着在雁回太守府上,顾昀用一把匕首弹飞他剑的那一招。
顾昀把玩着手中小小的酒杯,“啧”了一声,看得直摇头。
只见那两把铁剑边缘剧烈地摩擦,火花四溅,剑柄上再次传来让人难以承受的压迫力,长庚剑没到位,人力已竭,重剑再次脱手,甩出去三尺多远。
侍剑傀儡是陪练用的,不会伤人,目中紫光明灭几下,它将悬在长庚头顶的剑提走,再次滑步而出,换了个姿势。
长庚的额角冒了汗,却忍不住再次分心偷看顾昀,心里懊恼地想道:“他今天就不打算走了吗?有什么好看的!”
顾昀看着长庚的剑被打飞一次又一次,喝完了一壶凉酒,两条长腿调换了三次上下,非常沉得住气,直到铁傀儡一下重击后,长庚整个人应声飞了出去,他才终于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
长庚在地上撞破了皮,火辣辣的,伸手一摸,还有一点血迹,可他没顾上擦,因为顾昀走到了他身边,双手抱在胸前,看着面前高大的铁傀儡。
长庚下意识地低下头,挫败得不去看他。
“你心里慌,脚下就飘,”顾昀说道,“脚下若是站不稳,再厉害的剑法也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长庚心里一动,极认真地抬起头来。
顾昀难得正色,淡淡地说道:“起来,我教你。”
长庚先是一愣,随即睁大了眼睛,不待他反应,顾昀已经不由分说地把他拎了起来,从背后握住他拿剑的手,揽住他。
长庚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后背紧绷了起来。
顾昀低声道:“放松点,别看我,看着你的剑。”
他话音未落,对面的铁傀儡眼中紫光已炽,再次呼啸而来,腹中隆隆作响,好像一袭飘来的战鼓,依然是当头一剑迎面劈下。
纵然长庚的血脉中真的深藏着某种野性,那也只在满怀激愤的生死一线间才能被激发出来。而这毕竟只是练剑。
一时间,他顾不上那一点让他不自在的亲密,第一反应依然是后退,任何人在这种庞然大物面前承受逼人的压力时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可顾昀却不容许他后退,长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顾昀推着飞了起来,像个无畏的提线木偶一样冲向了铁傀儡,他的手腕镶在顾昀那铁打一般的掌中,不由自主地将手中重剑递出,短兵相接的一瞬,长庚觉得自己握剑的手被顾昀翻转了一个极微妙的角度,铁傀儡下劈的剑居然被“撬”了起来。
寒铁与他擦肩而过,几乎要划破他的鬓角,长庚本能地闭了一下眼,还以为自己会直接撞上去。
顾昀心里暗叹一口气,心想:“这孩子缺了点血气,恐怕不是拿剑的人。”
寒铁的味道从长庚的鼻尖划过,铁傀儡肘部微微卡了一下。顾昀抬脚一踹长庚的膝窝,喝道:“睁眼,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