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么名字?”刘璞把好奇的目光敛起,端起身旁茶盏,微抿半口。
“苏隽。”
这少年抱着一把古琴,低垂着姜黄色的双眸,望着自家的脚尖。姜黄色本来是极其温顺的眼色,落在他眼睛里,反而显得十分疏离。
“好,苏隽。”刘璞点点头,不知道该跟这个小自己三四岁的孩子说些什么。往常对程家派来的卧底,他都是怎么做的来着?他是该把这姓苏的小家伙送到掖庭去?吩咐他们剥皮、抑或剔骨?
“您肯定以为我是程家派来的,”苏隽出乎意料地开了口。他明明是第一次来皇宫,却仿佛并不畏惧皇权。“但是我不是。程家谈好的人是如绯,不是我。”
听闻他此言,刘璞和周铮对视一眼,不知程家卖的什么药。
“我在长春馆做乐师,和如绯住在同一间屋中。程家找了他,可他怕了,所以才换我。如绯和我是私下换的,并没有经过程家。所以我并不是效忠于程家,也并不痴心妄想卷入朝政,望皇上明察。”
刘璞挑着眉,听这小孩儿大人似的说完一段,反倒噗嗤一声笑出来。他边笑、边把手里的茶盏搁在?*希又把膝盖上的书翻开了;
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想法儿。
苏隽遇到过不少有权有势之辈,毕竟有特殊喜好的达官贵人远比常人想象的多。但他第一次面见圣颜,依然觉得,果然皇帝是和一般达官贵人不同的。
那股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长年高居上位的傲气,不是每个人能照猫画虎学出来的。
“所言皆出自肺腑,望皇帝明察。”
这小子有些胆识,居然还敢把方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刘璞把手中书册翻到下一页,状似不经意问道:“你脸上的面具,是怎么一回事儿?”
对面二人俱是一惊。
周铮是惊讶于自己眼力愚钝,苏隽则是惊讶于小皇帝的观察入微。他默了半响,把手中古琴妥善放到脚下,一手按自己下颌、一手从额角发迹处揭下半张薄如蝉翼的人脸来。这张薄皮当真轻巧,浅而不透,与另半张真脸互相对称,融合的十分自然。
覆有半张人/皮面具时,苏隽那张脸堪称绝色,但摘下这技艺高超的掩饰后,便也把半张脸上的火烧痂痕显露于人前。
绝美与绝丑在一张脸上同堂登台,互不逊色,营造出一种诡异的狰狞来。
怪不得这般模样,却没被送去□□成红倌。
原来早就毁了面容。
“好,你既然坦诚相待,我也不好显得太过小气。”刘璞能看出他脸上的面具,当然对面具下的丑陋容貌也提前做了最坏的打算。因此,乍一看见苏隽的真容,他并未惊讶,反倒满意地笑起来:“长乐宫中无耳目,这面具不透气,戴久了难受,你大可以放心以真面目出入。此外,你须得明白一件事情,出了长乐宫,多说一字一句都是错。我身边都是些知根知底的老人,只有你初来乍到,一旦泄出去什么事,可都要先拿来拷问你。”
这番谈话说的轻巧,细思起来,全都是刀光剑影。
苏隽沉默,点头。
“对了,给你做这幅面具的人是谁?”皇帝露出十足的兴趣,沉声吐出个名字,“温晚书?”
温晚书乃长春馆馆主,也曾是当年盛极一时的京城红倌,想不到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苏隽抿紧了嘴、什么也不肯答,刘璞心里却有了答案。他不大在意这少年的无理,挥一挥手道:“嘴还挺严,这是好事。退下吧,周铮,给他挑个住的地方。”
周铮恭恭敬敬地一躬身,领着苏隽和他的琴,再次踏入茫茫的漫天大雪中。
“所以说,换这个人,是你的主意?你心里边又扑腾着什么幺蛾子?可靠不可靠,你就瞎换。小心我在东阳面前告你的状!哎呦,我就一说,你就一听,别着急啊!你真不进来?外边冷得很,再不进来冻死你!”
傅家府邸的后院中,两人隔窗相望,低声交谈。
屋里边扒着窗台的是傅家主人傅奚远,站在窗下雪地上的那人则衣着华彩斗篷,脸藏在檐帽之下,看不清眉眼。
那人捂着嘴,咳了?*,似乎是身体不大好;
傅奚远瞅着他咳嗽时挡嘴的右手,心道:一只手上挂那么多戒指作甚?炫耀你有钱?有本事别一只手戴三个,你有钱、一根指头上戳仨扳指,才叫做您大爷的本事!
心里这么想,语气就难免变得醋溜溜的:“我说,你也别太卖命。只要钱不要命,光头露尾不顾腚,小心哪天淘空了身子,有你好受的!”
飞雪、冷月、轩窗,若是没这煞风景的老家伙,该是多醉人的一副景象?
“对了,那人既然是你挑的,总该听你的话吧?你把他往我这边儿扒拉几下,可好?”傅奚远终于想起了正事,转眼间又不大正经起来,“还有,您老人家体弱多病,当真冻死在我窗下,那就有理也说不清了。我快点问,大爷您也快点答,别把咱两都晾在窗边成不成?”
落了一脑门雪的斗篷兜帽抖了抖,调子柔细地开了尊口:“我挑他,不是为了程家,也不是为了你。你们两边要斗、就真刀实枪的斗吧,别再打他的主意。胜负押在我们这种人身上,程寒风老糊涂了,难道你也鬼迷了心窍?”
这声音,柔柔弱弱,却又不像是个女人。
“既然这样,那你还来我这里作甚?!白白蒙我挨了一宿的冻,就为了说这么几句废话?既然是颗废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