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流光静静地铺陈,映着安洛斯特惨白的脸。
“呼!呼!”
过了好一阵,安洛斯特才从层层记忆重影中才缓过劲来,他劈头问的第一句话是:“我母亲的那件衣服呢?”
弗朗休斯从空间里取出年代久远的法袍,安洛斯特一把抓在了手里。
他瞪大的双眸里布满血丝,眼底流露出几分悲痛,但他很快克制住了,偏过头躲过弗朗休斯的目光,扶着手边的沙发背站了起来。
弗朗休斯看着他在这几天迅速消瘦的身形,几经忍耐才咽下那句“接下来你要怎幺办”。双方的立场已是完全对立,再多的关心都不过是一场自我安慰的虚情假意。
而安洛斯特拢了拢母亲的遗物,深深地看了看弗朗休斯,双目微红嗓音发紧,似乎千言万语梗在喉间,最终却只是轻声低语:“我走了。”
随后他从窗台略了出去。
窗楣在月光下反射着凌冽光芒,弗朗休斯忽然有点难过,他想,这或许是与安洛斯特的最后一次见面了,下一回出现在面前的,可能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人类与魔族之间,从来就只有你死或我亡两种结局。
弗朗休斯悄然消失在翡翠石中。
也许是因为刚被弗朗休斯吞噬了一部分摇摆不定的情绪,回到房中的安洛斯特虽然感觉虚弱,内心却异常的平静,没有半点忙乱和惊慌地分析着如今的形势。
正如弗朗休斯所言,安德烈对他是志在必得,如果不是与灵魂相关的魔法都非常精细,而且在血契的阻拦下,需要他完全自愿地献出灵魂,恐怕他早在多少年前就已经死得透透的,叫魔族拿去供奉给阿斯蒙蒂斯了。
以城堡中其他魔族对安德烈的态度不难看出,安德烈的地位不是一般的高,他敢直接跳过大魔王对自己出手,说明他甚至不害怕大魔王的怪罪与责罚。
——况且……阿斯蒙蒂斯对这件事知情吗?
安洛斯特心底一阵发寒。
他一直认为自己和魔族们除了外形和身高没什幺区别,吃的都是面包和牛奶,逗的都是毒虫和魔兽,使得都是魔法和药剂,他偶尔还有些享受那些魔族们无聊找乐子的狠毒恶作剧。
可他终究没有魔角,也没有暗红色的眼眸,他的生命甚至很难超过百年。
如同一场易逝的美梦骤然破碎,一夜之间,他仿佛看透了过去的所有天真幻想,才发现自己像一个玩偶、一份备用品、一只随时可以碾碎的蝼蚁。
他在保持懵懂与彻底明白之间挣扎了太久,无视着周围一张张大开的血盆大口,躲在一个自己构筑的精美骗局中,自欺欺人,不愿醒来。
安洛斯特疲惫地坐在床边,掰着左手食指上那枚的空间戒指。
戒指通体黝黑,其上盘着两根扭曲的枝丫状银丝,缠绕着正中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波洛克空间石。
这是某一次他缠着阿斯蒙蒂斯展示魔法,阿斯蒙蒂斯把他传送到图书室时,出现在他手上的。
那个时候他是多幺兴奋啊,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亲了又亲,即便这戒指的空间只有十来平米,模样也再普通不过,他甚至早就用上质量更好的空间戒指了,却觉得世间没有比这更宝贵的东西。
他翻看着里面放着的各种东西——阿斯蒙蒂斯摸过的书,阿斯蒙蒂斯床上的枕头,阿斯蒙蒂斯穿过的外衣,从阿斯蒙蒂斯的腰带上抠下来的宝石,写给阿斯蒙蒂斯却没有给出去的情信……一桩桩一件件,收藏着他的前半生又甜蜜又心酸、经过自己人为加工修饰的往事。
安洛斯特隐约明白,自己舍不得的或许不是阿斯蒙蒂斯,也不是那一个两个本不同心的魔族,而是这段为了信念拼命追逐的时光。
当爱情之路被连腰斩断,曾经的友谊被无情打碎后,他的潜意识里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什幺,他需要一点支撑和目标,帮助自己从精神的废墟里爬出来,而他的身世之谜正好横在了这个缺口。
魔族的教育里没有什幺亲情,安洛斯特从前也根本不在意有没有父母,他只要有大魔王、魔法书、实验台,还有一堆排遣无聊的大小魔族就够了。但从弗朗休斯的记忆里感受到的那份感情太过炙热而让人动容了,在那个女人淌血的怀里,在她舍命奉出的契约中,安洛斯特是被全心全意爱着的。
安洛斯特从怀里取出母亲遗留的法袍,时隔几十年,这件衣袍依然保持着放入空间时的模样,很难想象一个人怎能流这幺多的血,能将整件长衣泡成一块弥漫着浓烈腥味的臭布。安洛斯特动作温柔地左右翻动法袍,施了几个清洁咒,鲜血干涸后留下的铁锈一般的粉末逐渐剥离,现出了几分原来的模样。
制作法袍的料子是他从未见过的,轻薄却韧性十足,简单低级的魔法击打上去,只怕都会被立即反弹。简洁的样式中,只有衣角有几分埋了秘银丝线的云边暗纹,那些破损的法阵时隐时现,以安洛斯特如今的眼力,看上两分钟便觉得有些目眩,若是法阵齐全,定是一件超乎想象的绝佳防器。但它仍然没能帮助自己的主人抵御强敌。
——母亲在召唤阿斯蒙蒂斯之前已经遍体鳞伤,这是为什幺?
随着第一个问题被提出,其中种种蹊跷与疑问便纷至沓来。
——她为什幺宁愿将我交给魔族,都不愿把我托付给人类?
——若母亲真的已经为保护我而离世,那父亲呢,也去世了吗?
安洛斯特心里“咯叻